“我失恋了!”刚进电梯我就抱着那圆滚滚的啤酒桶腰向它哭诉。
他是隔壁班的班长,每当我罚站的时候都会从他们班窗口偷看他——胸前飘扬着红领巾,胳膊上横着三道杠,少了一颗门牙但不影响整体上的笑容灿烂,上课坐姿端正、发言积极,回答过老师的提问后会潇洒的甩一下满头油亮整齐的头发——真帅!
长久以来,我一直在控制自己,不希望自己陷入到感情当中,失去自我。
可是爱情这种东西,来了就是来了,跟历史的车轮非要前进一样,挡也挡不住。
爱情这种东西,对于年仅六岁半的我来说,太沉重了。
我需要帮助,可是又不知道该向谁求助,万一让我妈知道了肯定告诉我们老师,要是让我们老师知道了,一定会告诉我妈。
大人都是些靠不住的东西。
突然,我想到叉叉卫视一档我妈很爱看的情感类节目,是现场直播的。
情感专家A说:如果你爱TA,就应该为TA做出改变。
情感专家B说:无论你爱上谁,都不该失去自我。
主持人说:看来前两位专家的意见不同意,我们来听听第三位专家的意见。
情感专家C说:要看对方值不值得你为TA改变,如果值那就改,不值就不改。
主持人问:那怎么来判断值不值得呢?
情感专家C说:目前学术界就这一问题尚没有一个统一的判断标准,所以,我建议大家还是自己看着办。
观众席上突然站起来一位,大喊道:这(发zhèi的音)孙子我认识,上个月还在我家楼下卖假耗子药呢!
在暗恋隔壁班长长达一个礼拜之久后,我毅然决然的表白了。
“我说我喜欢你——
他说你不是少先队员我们不般配——
我说那我争取下一批加入少先队——
他说看到你能积极要求进步向组织靠拢我很欣慰但即便如此你也不是第一批少先队员了你还是跟不上我矫健的政治步伐(他一口气儿都没换就说完了整句话)——
熊,你说我怎么早没入少先队呢?”
熊按停电梯,席地坐下,把我放在它肚皮上,轻抚着我的后背,直到我平静下来。
我问熊:“你失恋过吗?”
熊点点头。
“你失恋的时候难过吗?”
熊点点头。
“你怎么熬过来的?”
熊拨拉开手腕上的毛,指了指隐藏在毛间的手表。
“你是想说时间能治愈一切这种矫情话吗?”我抽搭着问他。
熊摊开掌,耸了耸肩。
“你不会是想趁机得瑟你的新手表吧?”
熊看向天花板,吐了吐舌头。
“这个太慢,有快点的方法吗?”
熊搔了搔后脑勺。
睡得正香时,我被一阵奇怪的响声吵醒了,看看窗外,那白白胖胖的月亮正趁着天黑在半空中果奔,而他正倒吊在我房间窗外敲玻璃。
他身材消瘦,发型凌乱。左眼很小,右眼比左眼更小,并且两只眼睛都看不惯对方所以相互离得很远,原本下垂的两条清鼻涕因为倒吊的姿势而耷拉在鼻翼两侧。皱皱巴巴的上衣塞在运动裤腰的松紧带里,裤管很宽,裤脚滑到膝盖的位置,露出鸟腿一样的细脚踝,他穿了一双很旧的黑色回力运动鞋,左脚有袜子,右脚没袜子。
我喜欢他的造型。
我打开窗户问他外面冷吗?
他抽了抽鼻涕说有点。
我说,要不你进来暖和会儿?
他勾了勾下巴——也可能是点头吧。
他翻跟头进房间,然后biāji一下掉在地板上,鼻涕粘了一地,站起来的时候拔出几条晶莹剔透的丝。
我以后有可能会对拔丝苹果这道菜产生心理障碍。
我说:“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寒碜的吸血鬼。”
他说:“就好像你见过很多吸血鬼似的。”
我说:“电视里的吸血鬼都长得可好看了。”
他说:“新闻联播里的小孩儿还都是第一批加入少先队的少先队员呢。”
“那……那,”我一时语塞,“那你也是我见过的最寒碜的吸血鬼。”
他抹了抹鼻涕:“我平时不这样,今天是太饿了。”
我说:“那你只穿一只袜子也是因为太饿了?”
“啊,这个……”
“你非得喝血吗?”
“红糖水也行。”
我想起王小花说她姑妈王大花月经不调每个月那几天都要喝红糖水来着。
“我们家也没红糖,你等会儿,我去找王大花阿姨借点。”
我妈说,跟别人说话的时候要看着对方的眼睛,于是交谈期间我一直试图和他的两只眼睛同时对视,可是失败了,我只能一会儿看他的左眼,一会儿看他的右眼。
把我累得呀!
王大花阿姨打着哈欠从门缝里递给我一整袋红糖。
“不用这么多,一大勺就行了。”
王大花阿姨紧绷嘴唇蒯了一大勺红糖从门缝递给我。
“阿姨,你们家有杯子吗?我们家杯子放太高我够不到。”
王大花阿姨憋红了脸从门缝递给我一个杯子。
“阿姨,我妈正睡着呢,她不让我自己倒开水……”
10分钟后,王大花阿姨二目圆睁从门缝递给我一杯温热的红糖水。
“阿姨,你们家有调羹吗?最好是陶瓷的,实在没有的话,金属的也能将就着,但是不要塑料的,我个人不喜欢塑料的……”
王大花阿姨嘭得一声关上门,在门后骂:“倒霉孩子!”
看来他们家用的是塑料调羹,真没品味。
我摇摇头,端着红糖水回家了。
他喝了红糖水,脸色好多了。
“你来我家干嘛?”我问他。
“我来找你。”
“找我干嘛?咱俩又不熟。”
“熊让我来的,带你去个地方。”
吸血鬼俯下腰,背起我,一跃而起,悬浮在半空中。
原来吸血鬼都是磁悬浮的。
吸血鬼背着我飞到一处公寓楼外,透过窗户,我看见隔壁班班长正光着抱着一张尿湿的床单哭,边哭边自言自语道:“这事儿不能传出去,传出去我的仕途就毁了。”
然后他就偷偷把那张湿床单从他家窗台上扔到楼下。
真没公德心。
“熊说你暗恋他,就让我带你来好好看看,”吸血鬼说,“你眼光真不怎么样。”
“恩,我也这么觉得。”我表示同意,“但是谁年轻的时候没爱过个把人渣?”
他表示同意。
虽然爱情是盲目的,可也不能仅仅沉迷于对方光鲜亮丽的一面——我想。
下次叉叉卫视的感情类节目我可以去做专家——我又想。
第二天上学,隔壁班长和几个同学对我指指点点:“就是她,就是她,连少先队员都不是还想跟我谈恋爱呢……”
围在他身边的那几个二道杠、一道杠的同学也附和道:“就她啊,真不害臊。”
我做了个深呼吸,提了提裤子向他们走过去。
“呸,你一尿床的少先队员,我才不稀罕呢。”我开始反攻。
“尿床?不会吧?”几个同学有些怀疑。
班长脸色一白,慌忙辩解:“我没有,你别听她胡说,”
“你们不信就去他家看看,床单还在他家阳台上晒着呢。”
“别听她胡说,床单我昨天扔了……”
“哦,扔了。”我点点头,走开了。
“真恶心,这么大了还尿床,亏他还是第一批入少先队的呢。”同学们唏嘘着去校园里散播新闻去了。
吸血鬼说过些天再来找我玩,我打算准备点儿东西招待他。
“妈,你给我买红糖吧,我要喝红糖水。”
“小孩子家喝什么红糖水?”
“我月经不调。”
“不可能。我和你爸都没有月经不调,你没这遗传,不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