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了,我们吃罢。”我柔声柔气说。“看,菜都凉了。”
我请兰玲吃菜,继而叫来矮胖女孩子拿汤勺来调汤。我注意到兰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炒羊肉丝,一点儿也不看我,也不象往常一样,讨论一下味蕾什么的。我要设法分散一下兰玲的注意力,我往她的汤锅里放多多的香菜。我指着香菜说,“你闻,好香的香菜哟!”
“我们吃罢。”我又一次说。
情绪这东西原来是会传染人的,我对兰玲说话真的也变得柔声柔气,似乎也感染了茫然的悲伤。如此,直到兰玲抓起筷子搛着一条羊肉丝塞进嘴里。
“可是,你说了这么多,我始终不明白的是,他们怎么没有——”此话尚未说完,兰玲挺起胸来,断然决然地截住了我的话头说,“不要说出那句话!”
我惊异着,兰玲似乎转瞬之间已经恢复了正常与冷静。
“说到底,我妈还是离不开我爸,很多事我妈还得听我爸的,包括给我介绍对象。她说她一直都是在想办法挽救他。总之,他们的事,一句话,没得救了!关于这个问题,其实早就有人指出,以往的那种所有人都结婚的婚姻社会业已崩溃。除非结婚的观念深入人心,即参与结婚的人都明显获益,而且都非常幸福。否则,年轻人将难以判断结婚的状况是否会一代接一代地继续保持下去。宏建,趁此机会我要问问你,我们真的应该结婚吗?为什么非逼着我结婚不可呢,我爸爸妈妈的婚姻还不够教训吗?”
兰玲的问话噎住了我。
“不是逼着你与别人结婚,而是与我结婚,难道你真的不愿意?”我艰难地说出了自已的话。
“那,你能接受我的试错主义吗?”
“这个!”兰玲的话又一次把我噎住了。
“你不知道,那年大学毕业后,‘丹青大师’来南川见我父母,他们,包括我的弟妹们一致同意我和他好,并要求我们结婚。我说,‘不结,’他们说,‘婚,肯定是应该结的哟!’”兰玲模仿着他们的口气重复着这句话,“‘婚,肯定是应当结的哟!’现在我在家里是少数派,不!一个人只能说是孤独派。我想啊,可惜的是,不是他们要结婚而是我被结婚嘛。”
“那你准备结吗?”我插话说。
“刚才不是说过了,我的精神状态合适吗?”兰玲冷笑了一下,一副灾难深重的模样。
“那你以后还去酉山县吗?”
“去呀,不去他们说要和我拼老命的。我能不去吗?不过,一年又一年地,我总是这样拖着不去。就算去了,你放心,”她象在逗弄什么似的笑笑,“我会回来向你‘汇报’的。请你相信我。我不是向你‘汇报’过一次了吗?”
“那么,我问你一个问题,真有那么一天,你就不怕我和你拼命么?”兰玲听我这么一说,反倒愣住了。
“可妈妈是我的唯一呀?你不是也追求唯一性吗?”她楞怔着说。
“不说了,我们快吃罢。”见兰玲放下筷子不吃了,我说,“快吃罢,菜都凉了。”
兰玲和我对望着笑。想着兰玲做出一副灾难深重的模样儿,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安慰她才好,我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心想,但愿她的叙说不仅仅是她的创意蓝本哦!——从走神的思绪中回来,我建议说:
“菜都凉了,叫他们拿去热热?”
“不必麻烦人家了,快吃吧,”她体谅着说。
兰玲摇了摇脖子,努力地定了定神,咀嚼着肉丝的嘴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脸色也已由红转白,渐渐归于正常。
“反正,如果我爸爸不逼我,我是不会去的,这一点,请你一定放心我,ok!”
“ok!这一点,我的确能够放心你。”
看兰玲吃得很香的样子,我思忖着,这下子好了。我的心也渐渐放松下来。
我看看四周,先前在座的几位食客已经离桌而去,整个店堂里只剩下我和兰玲两个人。公路上不时传来一二声过路汽车的喇叭声。我们吃菜喝汤,品味着这中午时分的一份安宁和静謐。
“参加全国会才几天功夫就想念长江了咦!”兰玲咂咂嘴说,“在省会便想念得紧,这辈子怕是离不开长江了。”
“就是,”我抓住话题说,“长江的女儿嘛。”
“待会儿去游泳好吗?”
“好啊!”我附和着,“舍命陪君子罢。”
兰玲平静而意味深长地盯了我一眼。
正吃着,兰玲突然想起事来了,歉意似的笑笑:“呀!差点儿忘说正事了。”
我复感紧张起来:莫非兰玲真的向我提出来她去酉山的事儿,而且是当面向我提出来?!我月兑口而出:“你真的要去酉山?”
“不是,看你说哪去了。刚才不是说了,我爸不逼我是不会去的。至少现在还不会去。我是说,想把我的书亭转让给小彭他们,让他们自主经营去,在此之前,都是由我带着他们搞经营的。去省会购书什么的都是我一手在操办,以后就靠他们自己去联系业务了。”
“你怎么又不想管了呢?大小还是一个产业嘛。”
“不是那个意思。从一开头我就是看他们身带残疾怪可怜,才出手相援的。小彭家与我家是邻居,从小我们就看着她长大,今年已经21岁。15岁那年,一次车祸不幸断了腿,从此便加入了残疾人行列。父母又是低工资,家里子妹3人。辍了学又无工作,人大了总归是要自己养活自己的。他提出来在新区转盘处办一个书亭,可总是办不到执照,因为新区的街口占道经营需要城管办的特批。”
“是的嘛。这样的执照就是不好办呢,工商方面我有好多朋友,这样的事我是知道的。”
“可我居然把执照给办下来了。”
“可能人家看在你是美女的缘故。”我笑笑说。
“谢谢恭维。”兰玲瞬间撅了撅嘴,随即又想继续说下去。看兰玲谈兴正浓,我坐不住了,擦着汗,向她建议道:“喂,菜都凉了,我们赶紧吃完回家谈好吗?”
我向兰玲眯了一下眼睛。兰玲按我的提示向厨房看去,厨房里的炒菜师傅坐在炉灶旁吸烟,早就等着闭火休息了。炒菜师傅看我们望他,他也向我们望着,那意思,是以为我们还会要点什么。
“可不是的,人家都要休息了。”兰玲转回头来说,“我们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我们干脆走吧。”
“好的。”我说,“我们走吧。——结帐。”
路上,兰玲碰碰我的手,探头探脑地问我:“刚才我的情绪是有一点失常罢?”
“倒不尽然。”我安慰她说。“反正,凡事随意为好。”
“你说得对。人生中的事,不意事者常捌玖。为了避免情绪致病,我历来主张万事随意的。”
“是啊。”我打趣她说,“一个自称随意的人,连性都能做到随意,自然万事都能随意的啦。”
回到玻璃屋,已是下午两点过,本来说好来家继续聊怎样办书亭的事,可我一到家眼睛便黏糊上了。
我和衣躺上床,拉条被子盖上。我叫兰玲自己倒水泡茶喝,她答应着去泡了,继而在我床头拿了一本《时尚周刊》夹在腋下,走过去拉开了阳台门的深绿色的窗帘布,让光线透进屋里来。她站在阳台上,仰头承接着阳光。她用手模模腮帮,似乎试试饭后的脸上热度降没降下来,旋即她返回来,一坐在大沙发上看杂志。——我渐渐地沉入了梦乡。
猛然醒来也是4点钟,说好只迷糊一会儿的,我却睡了一个多钟头。我边揉眼睛边责怪兰玲怎么不叫醒我。我向她道歉因我的独睡而冷落了她,兰玲回说没关系。
“休息有时比工作更重要,”她说。
“又是谁的语录?”
“自制的罢。”她笑了。
“想不想听书亭的事啦?”她扔掉手中的杂志,一脸的期待。
“想听呀,现在就说吧。”我赶紧爬了起来,靠在了床帮上,“那次在茶园就想听来着。”
兰玲说:“其实,你是晓得的,我那个书亭按你的说法是个袖珍企业,连我一共3个人——一男二女。当初我答应小彭去帮他们办理执照时,工商所便要求先去办理占道经营管理证,有了这个证后工商所才给办证。可就这证让人晕。那人真是不好说话,刚一走进他的办公室我就有种难言的预感。看着他翘着二郎脚的样子,借句话说,就是遇上官僚了吧。官僚们的办公室总是单调与千篇一律得令人窒息:办公室的墙上总是毫无例外地挂着工作守则,总是横着或者竖着安放着清一色款式的连三抽办公桌,办公桌上总是无一例外地放着茶杯和报纸。在门边,总是无一例外地放着一个字纸兜。人在这样的办公室里呆久了恐怕没有毛病也要呆出毛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