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玲家的客厅连通着两间卧室。我问兰玲,兰玲说靠门的一间是她弟弟的卧室,另一间是她妈妈的卧室,她进去打开了灯,可以看清卧室朝向小院门的阳台。兰玲走到阳台上,把窗帘拉开一条缝。
“你的卧室呢?”我站在门边问。
“暂不告诉你。”兰玲从妈妈卧室出来,去了那边的阴台。
我去了兰玲妈妈的卧室参观。那卧室俨然一个学者的卧室。除了卧室门的这堵墙,另外三面墙前置放着几乎顶着天花板的高大的书架。书架上整齐地排列着各种书籍:既有精装的也有简装的;既有厚重的大部头,也有薄薄的小册子。屋子中央,一张宽大的写字桌上堆满了厚厚的卷宗与散乱的资料。写字桌中央摆放着一份转让协议的文稿,上有甲方:兰玲。乙方:彭君,等字样。我自忖道:这可能便是兰玲所说的转让协议了。还真的准备转让了咦!我暗暗生发出一种感慨钦佩之情。写字台的座椅后面,在两个书架之间的墙上,悬挂着兰玲讲过的那条“刚直不阿”的条幅。楷书体的四个大字遒劲有力,方正的字迹之间透出一股凛然的正气。
我从卧室转出来,阴台那边传来一阵阵冲澡的溅水声。估模着,兰玲的澡还未冲好呢。我穿过客厅去阴台,我伸头看去,阴台的那边是洗手间,兰玲果着身体淋得象个水人儿似的,低着头站在洗手间门前摆弄着一只胶皮水管——胶皮水管另一端的水龙头开关好像锈得不灵了,兰玲来回反复地扭动着它。一会儿功夫,涌出皮管口子的水柱又粗大了起来。兰玲拖拉着涌动着水柱的胶皮管走进洗手间继续冲澡。
兰玲站在那里冲澡。不过,兰玲冲澡的特别方式引起了我的注意。她的姿势有些异样:她略微勾腰,微蹲两腿,右手把着胶皮管头对着自己的阴部猛烈冲水。然后,将胶皮管头对准自己的阴门,慢慢地,一寸一寸地送进去。水流顺着软管与大腿分了叉泻在马赛克的地板上。
“刚才冲着冲着没得水了。”
兰玲抬头向我随意笑笑。她的水淋淋的头发沾在了脸上脖子上。她甩甩头,四处溅射出水珠。头发却又支了起来,乱蓬蓬的象个鸡窝。
“现在水大起来了,我冲**呢。”她说。
“冲**!冲它干嘛呢?”我目瞪口呆地盯住她。
“不干嘛。不就是舒服嘛。”
她低下头去看看,调整了一下姿态,又往里送了送胶皮管。
我转回客厅,自己冲了杯茶喝。
冲过澡,兰玲穿上了带花边的黑色三点式,用浴巾揉搓着头发回到客厅里。
“刚才我看见你起草的转让协议了。看得出,你真的决定了?”我说。
“是嘛。给他们算了。以后的机会不是多着的吗?等会儿我妈回来后给她看看便算定稿了。”
“打个不确切的比喻,这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吗?”
“这从何说起的哟?”兰玲停止了揉搓头发,一脸惊讶地望着我。
“我的意思是:大小是个生意。无偿地放弃权利,这样做妥当吗?”
“没什么不妥当的。”兰玲斩钉截铁地说,“本来就是他们的利益,我只是出了手帮他们而已。”
话已说明,我也就不多话了。我看看墙上的石英钟,时间已是7点过。我向兰玲努努嘴,兰玲看出是我示意肚子饿了。但她向我摊摊手,意思是不方便留我在他妈妈家吃晚饭。我说那我请你上餐馆吃去,她又说不。她说:“宏建,今天我们就到这儿吧,晚饭我就不留你吃了,过几天我约你去我自己的家。只不过,我自己的家也没有饭给你吃的,因为每天我都是回妈妈家吃饭来着。对不起你哟。你就自便罢。”
既然这么说,我便起身告辞了。
我一个人径直走出房门,出了小院门沿着石板路而上。走上石梯,到得街边我却犹疑了,我并不想就走。我站了一小会儿。我抬头望着悄然爬上夜空中的稀稀松松的一颗两颗星星,我觉得深蓝色的寂寥夜空应该向我提出一个问题:在今夜我能不能看见流星从夜空中划过。
我走到街边的休闲椅边,一扭身坐下了。街道上,霓虹灯闪烁着。街对面,一间糕点房的眩目橱窗前,有一个人认真观看着橱窗里的陈列。另有一人迈着悠闲的脚步在散步。一个中年妇人牵着一条穿背心的小狗狗围绕着桉树在嬉戏。几个民工模样的人行色匆匆。在我身后,街边小铺门前的录放机里放着邓丽君的“何日君再来”。另一间小铺的录放机则放着“美酒加咖啡”的流行曲。我观望着、沉思着。我把目光拉得很长很长,象一根细线直达遥远夜空的深处。
这夜里,从8点开始,我便处在没有俗务安排、没有时间定念的游离状态中,好像并不期望什么也不等待什么。观望流星只是我找到的坐在这里的一个理由。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守护着一个灵魂,是她的灵魂,还是我的灵魂,抑或是我们共同的灵魂。而我们共同的灵魂又是什么?我便那样一个人胡乱思想着,静悄悄地坐在街边的休闲椅上,在人行道树的掩映下观望着,沉思着。仿佛要观望沉思直到永远。这段时间里,兰玲出来过一次,好像是出门来看她妈妈怎么这么晚了还没有回家。出来时她远远地看见了我,她迟疑了一下,但没有走过来,却又转身回去了。不知过了好久,30分钟,或者50分钟罢,她又出现了,这次她走到我的身边来。
“你坐在这儿干什么啊,快走罢,我妈妈都从那边回家了。”她开口说着,并下意识地扭头向那边的街道看。
“我就在这儿坐坐,没事儿的。你回家去吧,我只是想看看今夜有没有流星从夜空划过。”
兰玲扭过头来,看看我想说什么又没说,犹疑了一下,便转过身又回去了。
其时,街边的小铺打烊了,不时传来商店关门拉下卷帘门“嘎嘎嘎”的怪响。
不知过了好久,她又出来了。她直接朝着我走了过来,走到椅边她说:“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走呢?”
“反正回去也睡不着,不如在这里守护着你那骚动不安的灵魂。你说说看,我象你的看门狗么?”我玩笑似地说。
“算了罢,别守护了。你这样守护,我反而睡不着。一会儿又要出来看你走没走。你就快回家罢。”
“你回去吧,我再坐一会儿就回家了。”我抬头望望天空说,“我还没有看到流星呢。”
兰玲看我执意再坐坐,“唉”地长长叹出一口气,也不再说什么,转身回家了。
兰玲走后,这次我决定回家了。我知道我在一夜之间无法彻底弄清有关灵魂守护的诸多问题,权作梦游了一次意大利的维也纳,守望过朱丽叶的阳台。我决定沿着来时的路线往回走,这样走为的是要加深印象,以便能够在内心深处记住这条街道、这个养育了兰玲的家、这个夜晚、以及这个无雾的蓝得发黑的深邃的忧郁星空。
进入夏天后的一个周六,兰玲电话约我去她家,确切说是她自己的家。连线时她说你来了便知道了,便是广场东侧的出口处,那幢10层楼的8楼。她还告诉我她报考了省工艺美术学院的“工艺美术师资格证”考试,马上就要去省会,进行6个月的考前培训。她预作估计说:“将来,厂里都要求持证上岗的啦。”
“你不是有毕业证吗?”我说。
“毕业证归毕业证,将来,工艺美术师上岗都要求持上岗证才能上岗的。这就象学的是法律专业,临了要当执业律师你还得考律师证一样。你知道吗?考证热就要来了。说不定,将来你们当经理搞管理的也要持证上岗呢。”
“如果是这样,”我好奇地问。“会是什么证呢?”
“经理人资格证呀。”兰玲说,“以后有机会的话,我还想去考注册会计师呢。我爸爸厂里还缺一个有证的注会。总之,你要注意了,考证热的流行就要到来了。”
“听你说得这么闹热,你要走这么长时间,你就不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吗?”我局促不安地说。
“你的感受?”她停了几秒后说,“什么感受?”
“我说,你去考什么证嘛!你这样努力,是怕我养不起你吗?”
“哈哈哈!”兰玲开心一刻似的大笑起来,“在你的心目中,你以为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其实你是知道的嘛,本女郎历来都是自己养活自己的呀。我们现在的关系,充其量只是试婚而已嘛。不是吗?”
“就算如此,凭你的创意能力,你还不能变一个证出来,考什么考?!”
“话怎么这么说呢,这叫做享受学习过程啊。”
“那么,我们见面再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