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还不了解我爸妈他们,平时里讲究的是节省,看见买这么一大堆食物又吃不了,他们会认为是浪费的,”夏娟似乎并不领情。
“这怎么算是浪费呢?”我干脆辩解道,“我的本意,就是多买一些放进冰箱里去的嘛。”
“你怎么象个小老头儿似的,讲什么礼嘛。”
“讲礼节也没有什么不好么?”
“想必你还不太熟悉我们家,告诉你吧,我妈妈在单位上算是国家干部吧,在家里对我们姐妹仨也是很讲家庭min主的,从来不固执己见倚老卖老,我们当孩子的在家里,大凡小事都可以发表自己的意见,然后择其优而采纳之。只有一种情况例外——”
“原闻其祥。”见夏娟突然不说了,我催促说。
“我妈对我爸可就不那么讲家庭min主啦,”夏娟神秘兮兮地说,“我爸爸在我妈妈面前简直就是一只跟屁虫,我妈说什么,我爸就说什么,一点独立性都没有。”
这时,卧室门响了,夏娟的爸爸午睡起床出来了。夏娟的爸爸身量不高,头发灰白灰白的,但脸色红润,看起来精神不错,不象一个有病在身的人,许是平时里保养不错。夏娟站起身来,向她爸爸介绍了我。之后,向挂在门旁的背包努努嘴:
“爸爸,夏天带回来的金樱子。”
“好,好,好,这东西难得买到,放好了。”夏爸爸连说了三个好,然后转向我说,“慢慢吃,我就不陪你们了,我这就去喝下午茶。”
这当儿,房间里传来了夏妈的声音:
“么儿,早些回来吃晚饭哟,早些吃早看电视,今晚的电视好看得很。”
“‘么儿’?”我以为叫夏娟呢,便对夏娟说,“你妈叫你呢?”
“不是,”夏娟斜了我一眼说,“是叫我爸呢。”
夏娟她爸爸答应着“知道了”,下楼去了。
夏娟转过头来向我解释,她妈妈历来都是这样叫她爸爸的。她爸爸上午陪她妈妈逛菜市场,下午午睡后即去文化茶园喝茶,天天如此,生活得很有规律。夏娟说:
“爱情就是要彼此亲腻的呀,就象我爸妈一样,我妈小我爸十岁,可反过来叫我爸为‘么儿’,你说好笑不好笑?”
听上去,夏娟的语气中充满了赞许;我呢,初听颇感肉麻,一回味,便也觉得新鲜有趣,即使有些俗,却也内涵爱的创意。
“任谁当了我们重庆人的女婿都会受到优待,都会被这样宠着的哦!”她说。
“那当然好,谁都乐意成为重庆人的女婿的,”我粲然笑道。
吃毕火锅,已是三点,夏娟准备着去上班了。
“你走吧,我就不送你了。你去储奇门乘公交车去朝天门吧,我这就去重庆宾馆门口坐厂里的交通车去,”夏娟说。
“好的,”我说,“电话号码你有了。随时联系。”
“好的,随时联系,”夏娟说,“如果你给我打电话打不通的话,就给我写信吧。”
“写信?电话这么方便,有这种必要吗?”我反问夏娟。
“我说的是如果嘛,你不愿写就算了啦,”夏娟悻悻然地说,
“要得,有时间我一定写,行了吧。”我答应下来。
我下楼来,经由花街子、重庆日报社,径直往储奇门十字路口去了。这次,我没有打的,是自觉乘公交车回的朝天门租住地。
刚一走进大楼,门房孙老头便叫住我说,小子,有你的信,给你塞进屋里去了。倏然之间,我意识到,好啊,肯定是兰玲来了!我三脚并作两步跑上楼去,把门打开,信就躺在门背后。果然是兰玲的来信,我迫不及待地撕开了它。
兰玲写道:
“首先,要谢谢你对我的邀请,我指的,是你来信中所提到的,‘当然,如能和你一起共同经商便再好不过了,那也是我梦寐以求的事,因为这也符合我愿意和朋友们在一起搞经营的想法。所以无论怎样,你也要回我的信。电话打不通不要紧,只要信能通,我们也能保持联系。’
“对于你的这一邀请,我经过认真的考虑,觉得还是暂不答复你为好,为什么呢?这个意思我恐怕在短时期内说不清,尽管这几年来,无论有意或无意之间,我都在人前显示过我想不顾一切下海经商的冲动,而我实际上又的确这样做了。你知道,我经营过书亭,也零敲碎打搞过多种经营,尽管都不成功,但在我的心灵日记里,却记下了许许多多的可贵的记忆。有了这些经验与体验,相应于我的求知**来说,自然是十分相宜的。当然,现在的我,不应当推出我爸妈对我的希望来搪塞你对我的邀请。我的爸妈对我的要求固然是我下海的一大客观障碍和精神负担,但我自己,毋庸讳言,也在继续留在单位上和下海经商这两者之间左右摇摆过。
“是的,我一点也不想瞒你,如果你要说,是因为我没有看到成功的前景,所以才下不了决心的话,我会对你说,是的,你说的对;如果你要说,是因为我这人看上去特独立,其实仍然还是一妈妈的乖乖女的话,我也会对你说,是的,你说的对。因为在我看来,我终究得把生我养我爱我护我的妈妈的希望作为我人生渴求的内核。
“尽管如此,我仍然要在此表示你对我的关心与谢意,也谢谢你还记得我这么一个人。而你知道,我这人是不希罕别人挂念的,想必你也明白,因为我也是一个难以挂念别人的人。我知道,我这是在以己之月复推别人之心。你是了解我这个人的,所以绝对不会怪罪我,是吧?不过,对于你我要给予特殊的待遇是:我要谢谢你还记得我这么一个人,记得我们在省城的日子不?
“听我的话,忘了什么,也不要忘了快乐哦!而寻求快乐,回避生命之重,不正是你给出的成年时期的生活坐标么。
“顺便告诉你,我已经通过了考证考试,明天就可以回南川了。在你收到我这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回厂报到上岗了。如果你能抽出你的宝贵的经营时间回一趟南川的话,我会感到十分的高兴,因为我们的大桥南侧的桥头占道经营的批文已经下来了——想必你还记得这事吧。我们当初去看过那块儿空地,是可以搞一个简易建筑成为经营场地的,或作报亭或作餐馆,或自营或出租,到底作什么用途或怎样经营,由你说了算。但是,总得把它先建设起来再说的,是吧。顺便说一句,这也已不是创意,而是创意的结果了。
“据说,那地儿这段时间的人气集聚更为适宜于商业经营了,所以,于你来说,进行一次小型投资是绝无风险可言的。如果你对于我们过去的口头协议仍有兴趣的话,你就回来一趟吧。当初说好的,‘我负责批文,你负责出资修建’。这下,就等你的‘出资修建’了。”
读到此,我停了下来,我觉得已经大体上读懂了兰玲信中的含意。第一层,她是不会接受我的邀请来加盟我的公司了,无论她是用了什么样的理由,反正,她是说出了她的理由了。而且这理由她说出来是那样的入情入理,你根本无以辩驳——如果你说过了头你得考虑你的用心呀!她曾明确说过,她在家与她妈是同盟,借她的话说便是:怎么能够单方面背弃母女之间的神圣同盟呢。第二层,看样子,她也不会近期来重庆看望我,并借机作一次短期旅行什么的,尽管我在给她的信中,给她明确地发出了来看我的邀请。
我继续看信。兰玲接下来写了一些事务性的事,她告诉我关于残疾人的事:报亭交给小彭他们经营后,小陈去过几次省城。小陈就是只有“一只眼晴一条胳膊两条腿”的那个残疾人,由于她的腿是完好的,所以分工跑外勤。小陈去省城后,她带她去书市街见过了书老板们,把业务之桥为小陈他们搭上了,今后的经营之路,便由小陈他们自己去闯了。兰玲叙述此段时,口气中难以避免地带出几许伤感。我思量着,这也是命运之中无可奈何的事吧,但只要肯运作,不怕困难,无论什么人都不会丧失寻求商机的机会的。
信尾,她问我:收到此信后你就回来吗,今年的秋季全国糖酒交易会你要去郑州否?
读罢兰玲的信,我凝望着窗外灰白色的天空,内心里产生了一种自信被突然抽空了似的失落感:兰玲来信更多的是基于事务的叙说与交待,而少有甚至于没有离别多日的应有的思念,以及爱恋中的期待之情,这使我感到深深的失望与气馁。回想我给她的信中,不是写明了我曾多次给她打电话而不通的事吗?她在信中谈残疾人与书亭的事比我俩的事还要多,她该不会因为我在信中所谈的事大多是关于世辉和我的事而故意如此罢。
即便如此,事到如今,有没有桥头占道经营批文一事,准不准备参加秋季全国糖酒交易会,我也不能不回一趟南川了。尽管回去之后,公司里可能有人闲话说,我只是为了回去看她而已。闲话就闲话罢,我是要回一次南川的啦,管他什么军令状不军令状。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重庆南川两地跑,不也是为了公司的经营么。孙老总会理解的,不是说理解万岁吗。
这一晚,我躺在行军床上辗转反侧。我又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