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刚进企划部,不到一周吧,就听老万说过,劳保用品原本属于供应部的,那也是几十年前的往事,早成老黄历了。
一提到企划部与供应部的劳保之争,老万总是活灵活现,妙语连珠,如同说书:
话说那个供应部尤部长,可不是等闲之辈,要不然,也不会在供应部长的宝座上,巍然不动安如山,一呆就是几十年。不要说,此君乃尤局长的胞弟,就是他自个儿的城府之深,非吾等凡人之辈能及,决不在老狐狸之下。也是建厂元老,也是老A拜把子兄弟,也是集团公司核心组成员。可以说,老狐狸有的,尤部长都有,老狐狸没有的,尤部长也有。那——老狐狸究竟凭什么抢人家的地盘?就凭老狐狸一双巧舌如簧,以上级指示、特保特办为借口,以安全第一、人命关天为幌子,三番五次游说老A。今天讲上级第几号文件令,明天说法规、条文、禁令,后天又传言某局长点名批评了,总之拉大旗作虎皮,狂轰烂炸,把个老A炸的头昏脑胀,搞得晕乎乎的,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顺着老狐狸吧,确是与理不顺,顾及尤部长吧,似又与道不符。唉,手心手背都是肉,为难那。也是天该灭尤,在老狐狸较尽脑汁、死缠硬磨之际,正巧发生一起因安全带质量问题引起的高空坠落事故,这下子,老狐狸来劲了,发疯了,严查狠追,把个尤部长逼得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被逼无奈,交出劳保大权。老狐狸终成赢家,竟硬生生的从尤部长口中抢来这块肥肉。正所谓“尤部长道高一尺,老狐狸魔高一丈”。
此次战役,虽说老狐狸大获全胜,但自此与那尤部长接下了梁子,两人碰了面都很少讲话了,由友变敌,可谓有得有失。本是同门兄弟,一根藤上的蚂蚱,如今形同路人,老A看在眼里,痛在心里,瞅个机会,带上老狐狸和尤部长,一同出差到蒲州。在那蒲州的丽山秀水里,老A做起了和事佬儿。回来后,那尤部长和老狐狸便又说又笑的,和好如初了。
接着老万连猜带蒙,淬沫星子乱飞:想来还是老A睿智绝顶,胸有全局,运筹帷幄,谋篇布局,一着妙招儿,便化解了俩佬儿的是非恩怨。老A承诺把一个南荆师范大学MBA进修的名额,送给尤部长。而尤部长,平时也喜好舞文弄墨的,虽说失了点儿银子,与供应部庞大的采购物资相比,实乃九牛一毛,根本算不上什么的。能到心仪已久的南师大进修深造,正如所愿,乐得心里甜滋滋的。老狐狸呢,他可不要什么虚的东东,万事万物,还是银子实在,看着舒心,模着安心。两家各有所获,把酒言欢,重归于好。老A妙手回春,又平息了一场窝里斗。
老万每每说到这儿,总是眉飞色舞,两眼放光,不知是他羡慕老狐狸呢,还是他觉得自个儿打了个胜仗?
这个老愣头青,可能是为老狐狸喝彩,为本部门争来了油水,扩大了地盘吧。对了,老万正是分管劳保的。可他也是跟老夏老蔡一样的命儿,只有管理权,没有分配权。督促检查,维护保养,天天忙得团团转,稍不留神,出了差错,他就跑不了。就好比,有一次维修电工上网作业,因绝缘鞋不绝缘,差点出了大事。这起未遂事故,查来查去,落到老万头上,被扣两月奖金。让老万做了炮灰,背了黑锅。老狐狸却是鲤鱼翻身,月兑了个干干净净。实则老万是,吃了哑巴药,有苦说不出。本来这款绝缘鞋一直进的是一家知名国有品牌,不知是老狐狸财迷心窍,发财心切,还是那家私营业主花样翻新,手段了得?老狐狸竟财胆包天,改成了这家忽悠牌。事后经抽查,发现该库存中有90%以上不合格。老狐狸吓得半死,立马全部退货,又换成了原来的国有品牌。当然,老万是月兑不了干系的。那私营业主每次请客,老狐狸都是带了老万去的。老万也乐而为之,抛头露面,显摆显摆。当时老万还心怀感激,以为老狐狸着意栽培他了。那个月复黑老板,在敬酒时,也左一声“万总”右一声“万总”的,直把个老万忽悠得心醉意乱,找不着北了。素不知,老万的小九九,怎比得上老狐狸的小九九呢?老万最多只能是油油嘴巴,添添口福而已,老狐狸却是要真金白银的。如此场面上的事,让老万出头,更要命的是,那合同上画押签字的正是老万,然后是公章,然后是日期。老狐狸没有半点痕迹。这正是老狐狸的精明之处。若有事,字是老万签的,公章是老万盖的,他老狐狸毫不知晓;若无事,便是他老狐狸指示老万经办的,人情是他的,功劳是他的,当然回扣的银子全归他了。这个幕后推手的太极神功,实乃出神入化,炉火纯真。此次事件,又得验证。不料这次初步试水,就险酿大祸,老狐狸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老狐狸毕竟是老狐狸,反应之快,变化之快,行动之快,非常人所及。此事平息后,老狐狸便组织本部人马,彻底清查劳保仓库,清除所有杂牌,不合格品全部退货。凡劳保用品一律是国有品牌,杜绝小商小贩。倒不是他良心发现,顾及员工生命安全,而是他自个儿的饭碗要紧,性命要紧。犯不着为小事酿大祸,呈喝茶之嫌,受牢窗之苦。
既然这劳保进货渠道上,已无多少油水可捞,那就在出货审批上,做做文章。老狐
狸确实如此,动歪了脑筋,想足了心思。
想起昨天早上,刚上班,就听见隔壁老狐狸高一声低一声的:
“大前天才批了的,怎么又来啦?”
“甄部长,您瞧瞧,上次是氨罐检修,这次是再生器大检修。”一个年轻的声言怯怯的。
“哼哼。不要老是拿什么检修扛牌子。一到检修,就要劳保。没得劳保,就不检修?”
“对对,甄部长,您老说得对。”
“对什么对?看看你们,这么个检修,还要毛巾一百条?”
“这——甄部长,您老不知,再生器比氨罐复杂多了,又高又大,那是个大家伙。”
“啧啧。小曹你说啥?我进厂维修再生器那会儿,你还在你娘胎里啦,是我不知,还是你不知?”
“唉,瞧瞧我这张臭嘴巴。是我不知,是我无知。甄部长,您消消气儿。来,敬支烟。”
“条子你拿回去吧。”
“这——”
“这什么这?这次不批?”
“嘿嘿,甄部长,您老真生气啦?大人不记小人过——”
“你走吧,走吧,再这样,我真的‘再生气’了。”
“嘿嘿,甄部长,您老晓得的。我小曹办事您放心。上次……这次绝不例外……”下面的声言越来越低了。
“好啦,好啦。一百条,也太不像话了。这样吧,减去二十条。你请回。下不为例。”
“嘿嘿,多谢甄部长大力支持俺们的工作。多谢多谢。”隔壁房门“哐啷”关上,一阵脚步声远去了。
“劳保劳保,工人的福利而已,按规定发放,就得了。硬要耍什么权威,摆啥子威风?”我随手关上了房门,嘀咕道。
“这你就不懂咯。头儿。”小濮压低声言道,“如按规定发放,您就好审批了。我们也好审批呀。还要什么‘一支笔’干嘛?不是自个儿烦自个儿,找罪受吗?”
“此话怎讲?”
“你看到了吧,小曹刚才要批一百条毛巾的。是这样吧?”
“不对呀。甄部长降了二十条,不是只批了八十条吗?”
“八十条?”小濮一脸的不肖,“头儿,你以为他们真要八十条?”
“真要?这——也是虚的呀?”
“其实,只要这个——”小濮伸出了四个指头,“就够。”
“四十条?”我吃了一惊,“那还有四十条,干嘛啦?”
“这个——”小濮笑而不答,卖起了关子。
只听说老狐狸要别人送他香烟。当真的他还要别人的劳保?那可是工人的辛苦福利,是员工的血汗保护,难不成还要——
“进贡他?”
小濮点点头。
“那——他要那么多毛巾干嘛?”
“换香烟呗。”
“换香烟?到哪儿换呀?”
“换的地方可多啦。头儿,你忘啦,你那个迎春花苑,就有一家超市,也是咱们公司办的,那儿就好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