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永福宫前都收拾好了,念青和齐悦出了宫,坐上马车,听着马车悠悠而动的声音,竟觉得那般亲切,念青深吸一口气,“姐姐,你说奇麟会不会忘了我啊。”
齐悦摇了摇头,“忘了我才是。”
两姐妹一路笑语,没多久便到了凌云王府。
小艺子上前道:“奴才去通报一声,让府中人来迎。”
齐悦摇了摇头,“本宫要给娘一个惊喜。”
芙儿一见到王府,眼泪刷地就掉下来了,扶了念青下来后就亟不可待地冲了进去。
念青也跟了上去。
一路上,仆人们都埋头做事,有一两个抬起头来便行了礼。虽说这也实属平常,但今日王府里的气氛却是让念青觉得怪异。
不远处,一个陌生的姑娘正挥着鞭子,指使着下人爬树,念青不解,更是对眼前的陌生女子生了几分不喜之心。
下人们都哭丧着脸,一个爬得慢了便受了一鞭,疼地那人倒吸一口气,手一松,噗通一声便落了下来。
“还敢给我松手!继续上去,成绩最差的,晚上要在这里睡觉!”
寒冬腊月,夜晚更是冻得人僵硬,怎得有这般心狠之人!更何况她是谁,见那姑娘正要挥鞭,念青高声一喝,“住手!”
“谁敢叫我住手!”那女子鞭子一挥,抽起一阵风,快,准,狠戾地朝这边冲来,这一鞭子还是朝着念青的脸而来,吓得齐悦惊骇地喊了起来,“念青!”
小艺子几个上前,就要拉着念青往后推。
念青一个不躲,倏然接住鞭子,冷笑了起来,这女子并无武功,却喜欢挥鞭子,那自己只要用前世学过的跆拳道便能够教训她了。
“过来!”念青冷冷一喝。
那女子使劲抽回鞭子,却丝毫未动,抬眼见念青竟然用脚踩着鞭子,一时间气得脸颊通红,“你是谁?”
“端木念青!”
那女子呵呵一笑,手一松,倒是不挥鞭子,只是双眼鄙夷,“原来你是妾室的女儿啊。”
齐悦一听这话,使了个眼色给小艺子,小艺子上前,送了两个火辣辣的巴掌给她,姑娘登时疼得哇哇直叫。
念青却是挑眉,“不好意思,小艺子有武功,疼吗?”
那女子登时双目圆睁,大大的双眼几乎要喷火,“给我等着!我是端木紫音!”说着,端木紫音蹬蹬跑了进去。
念青却是危险地眯起了眼睛,端木?难道父王做了什么?
这会儿见水管事从堂前经过,念青将鞭子拿起,学着端木紫音的样子将鞭子挥到水管事面前。
水管事一见鞭子,登时脸色一变,冷冷道:“紫音小姐!”
“哦?看来水管事是知道端木紫音在王府为非作歹,行事狠辣了?为何还任着她妄为!”念青将那鞭子丢下,瞬间点起了火折子,刷的一下便将鞭子烧了。
水管事看着鞭子,欲言又止。
不一会儿,屋内便出来个妇人,齐悦上前走了两步,站到念青身边。
念青却是眯起了眼,细细打量着这个妇人,约莫三十五,脖子上挂了几串金子,头上也是金钗闪闪,念青不免皱眉,难道父王最近的品位如此之劣?
虽是如此,那人却是个霸道角色,只一上来,就想掌掴念青。
水管事脸色一变,顿时接住她的手,“大太太不得如此。这是三小姐,这是丽妃娘娘!”
大太太?
原来是堂婶,她怎么会在王府?
还不等念青就问,就听到门外传来端木骏业的声音,“青儿回来了。”
念青转头,见回廊处端木骏业正呵呵笑着,他的身后跟着一个陌生的男子,却是与端木骏业有几分相似,想来该是堂叔端木桦。
没想到自己才多久没在王府,府里就多了几个“管事的”。
思及此,念青立刻上前,对着端木骏业行礼道:“女儿给父王请安,给堂叔请安。”
端木骏业呵呵一笑,扶了念青起来后,便看向齐悦,行了礼后,见齐悦眼眶微红,便说道:“回来就好,让你们娘亲准备几道家常菜。我们好好聚一聚。”
念青现在也急着要见娘亲,若是婶子没有亏待娘亲,倒是可以睁只眼闭只眼,若是亏待了娘亲,那么……。念青双眼迸射出一抹冷光,倏然而逝。
入了听雨轩,屋内传来奇麟的哭声,念青听得一颤,这哭声竟然是扯着嗓子而出的,念青立刻加快了脚步,入屋便见到画儿萍儿正在泡着米糊,云姨娘正抱着奇麟哄着。
念青眉头一紧,轻声呼道:“娘。”
云姨娘猛地抬头,见到念青之时顿时笑了起来,只是突地眉间一松,哗啦一下,登时向后倒去。
念青惊得一跳,心被人狠狠一揪,痛得她大呼了起来,“娘。”
画儿萍儿一听,吓得碗盆一掉,顿时各种声音吵杂异常。
画儿立刻接过奇麟,吓得心脏就要跳出来。
萍儿和念青立刻扶起云姨娘,萍儿吓得哭了出来,“二夫人……”
齐悦跟在端木骏业身后,入屋便见此景,吓得几乎要昏了过去。
“这都怎么了?”端木骏业一吼,并无人回答。
待他正要再吼,念青更是喝了一声,“都给我出去!”
端木桦一愣,不想这庶女竟然敢吼王爷,那自己日后住这王府,哪里还有自己几分薄面。“怎得这样和父王说话。”
念青冷冷一瞪,丹凤眼中蓦然若剑,冰冷刺骨,端木桦声音一顿,没有多说一句。
齐悦见这情况,也知道情景危急,立刻对着端木骏业道:“父王,快退出去吧。”
端木骏业也急得一头汗,突地见齐悦这么说,无奈,只能退了出去,画儿和萍儿留了下来,门砰地一声关上。
端木紫音蹙了下鼻子,冷道:“做什么势!”
小艺子立刻扬起手掌,端木紫音立刻噤声,却是怨毒地看了眼屋子,最好屋子的人都死了,就让哥哥做了这凌云王府的世子,那我也能嫁个好人家,怎么说自己也是嫡女出身,怎得让给了那贱人。
几人在外头等着,屋子里的哭声越来越小,众人以为情况已经稳定,只有念青知道,事情到了多么严重的地步,正是隆冬季节,她的额头却是滴下了几滴冷汗。
娘竟然是因为疲劳过度,才生了病,而且,竟然是天花!
念青只觉得心脏早已经失去了频率,惊跳不已。天花是世界上传染性最强的病毒之一,是感染痘病毒引起的,能对抗干燥和低温,在这么寒冷的冬天里,也无休无止地生长着。
然而,天花却是生在在痂皮、尘土和被服上。
她细细看向床上的被褥,却是闻到一股怪异,她眯起了眼,顿时胸中怒火熊熊,火辣辣地直袭击脑门,为什么被褥一直没换?为什么一直照顾的嬷嬷都不见了,空留下两个未成家的姑娘来照顾孩子?
她握紧了手,浑身上下颤抖地厉害,天花,在古代是多么可怕,董鄂妃,同治帝顺治帝全死于天花,唯一得过天花却活下来的只有清圣祖康熙而已!
虽然在这没有那么先进的技术,她只能尽力找寻相关的药材和药引,放下笔,她洗了下手,“你们这几天都别出去,等我。”
画儿和萍儿怔怔看着念青,这几日身子不适,早就猜到患了病,只是大夫只是摇头,说着没事而已。这会儿见念青神情肃然,顿时也心中一紧。
出了门,念青将门关上,冷冷看向堂婶,顿时看向端木骏业,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眼眶一红,眼泪顿时滚落了下来。
端木骏业看得一震,齐悦更是惊惧地看了眼屋子,难道……。
“父王,女儿信得过你,才去了皇宫,将娘和弟弟交给您,没想到短短时日,您竟要亲自葬送娘和弟弟,您让女儿情何以堪啊。”念青哭着,尽管她知道父王疼她爱她,但是她不能因此原谅父王!
端木骏业呼吸一窒,深深看了眼念青,见念青痛哭不已,更是震惊。“到底怎么了?”
端木桦慢慢勾起了笑,这倒是个好消息。
“敢问父王,为何娘亲的被褥发霉了还没有换?为什么奇麟日夜啼哭,只有画儿和萍儿照顾着?父王,为何我娘会活活累……病了?”念青摇头,双眼满是泪水,哀戚着问着端木骏业,委屈地像个孩子。
端木骏业身子一僵,满脑子混乱着,却是怔怔问着,“云双……。病了?”
念青点了点头,“还请婶娘交出王府的管理权,否则,累计王府的子嗣,婶娘难逃罪责。”
堂婶猛地抬头,“你这小蹄子,竟然如此恶毒红口白牙说我暗害王府子嗣,王爷,您可要做主,我可是应族长邀请而来的,你们王府没个正经主母,若不是我来,早不知道乱成什么样了呢。”
念青冷笑,想当窑姐还要立贞节牌坊,齐悦经过念青这一番问,更是浑身气血翻涌,好,好你个族长,竟然拿个嫡妻来压娘。这安的是什么心啊。
见父王神思不定,齐悦也跟着跪了下来。“父王,娘这一辈子真的不容易,都怪女儿不好,当了妃子还不能帮母亲扶正,才有人到府中欺娘,女儿惭愧。”
端木骏业听齐悦这话,脸色一变,自己在前朝总是装聋作哑,没想到后院发生了这些事,竟然真的聋哑了起来。
这会儿更是狠下了心,回头对端木桦说道:“堂兄还是先回族屋去吧,王府的事情不劳堂兄挂心,他日定会上门道谢。”
端木桦脸色顿变,“骏业,虽然我们只是堂兄弟,但自小也是处得来的,怎得如此不信任我?真真叫我寒心啊。”他看了眼念青,“虽说念青是你女儿,可是嫡庶有别,莫做得宠妾灭妻,惹来他人多言。”
宠妾灭妻?念青挑了挑眉,宠妾,宠到我娘躺在床上得了天花,宠妾,宠到我弟弟也跟着染病!他还只是一岁大而已。
念青豁然站了起来,“堂叔可不比多言,念青只要问堂婶几个问题,堂婶只要回答是或不是,便可辨是非。”
端木桦深深看了念青一眼,念青冷冷直视,无丝毫躲闪,若不是今日回府,是不是娘亲就和弟弟就这么去了,王府里就换了个主子,她是不是回来就只能听着仆人们应付说着,云姨娘和奇麟染病而走。可她,明明就是医生,是大夫,若是连娘和弟弟都救不了,又有何用!
端木桦见眼前这个近十七岁的女子,她的双目灵活清澈,却是散发着冰冷的气息,一向自诩思虑周全的自己,竟然微微有些却步。
念青冷冷一笑,“堂叔若是不敢,青儿也不会强逼,你可以从侧门离开,青儿绝不强留。”
“侧门?”端木紫音不敢置信看着念青,她竟然让自己一家从侧门离开?
念青拍了拍衣角,丹凤眼一挑,竟生出无限风流,“德行有亏之人配从正门出入吗?”
将手中的药方交给芙儿,便先让芙儿去买了药来煎,芙儿走之前都没有向端木骏业请示,直接越了过去。
端木骏业一愣,深知自己错得离谱,齐悦叹了口气,站在端木骏业身边的她却是思量着,今日回宫后,不论如何,她都要争宠,为娘正名!
堂婶哪里受得这般辱,若真从侧门出去,还不沦为妾室一般,回去了还被奚落,哪里有这番道理。“好,你问。”只要自己觉得有问题的回答不是就好了,又有何难。
念青勾起一抹笑,笑意却未尝到达眼底。
“紫音一岁时候是否有嬷嬷照顾?”
堂婶撇了撇嘴,“那是当然,我们紫音是千金小姐……”
“你只需回答是或者不是。”念青打断了她的话,接着问道:“至少是两个或者两个以上的嬷嬷是不是?”
“是。”堂婶懒懒回道。
“那你认为王府的长子比紫音低贱?”念青说着,扫了眼端木骏业,见端木骏业脸色一沉,隐隐有发怒的前兆,她深吸一口气,双眼如刀直直射向堂婶。
这会儿堂婶犹豫了下,双目看向端木桦,端木桦见此立刻避开脸,正好迎上端木骏业那双冰冷的眸子,顿时笑得尴尬。
堂婶顿了下,“不是。”
念青冷笑,“既然不是,那你认为王府不够你家富有,连一个嬷嬷都请不起?”
堂婶急了,怎么都绕在嬷嬷身上啊,本以为是简单的问题,这下怎么觉得绕地她头昏脑胀的,“我是为王府省开支,不是……。”
念青不耐烦道:“只管回是或不是。”
“不是!”
念青挑了挑眉,继续问道:“不请嬷嬷,致王府长子于垂危之地,就是为了省开支?”
堂婶这会儿知道入套了,刚刚才说了为了省开支,这会儿回答是与不是都会是陷阱。若说了不是,还有什么比省开支的理由更好?若回了是,那么下人们便会传言自己治家不力本末倒置,哪里还有管理王府的机会?她不禁急得额头冒汗。转头见紫音也是垂首深思,端木桦更是猜不透眼前的女子,她到底有着怎样的想法。
念青抿唇轻笑,“是或者不是?”
堂婶急得跺脚,回头看向端木桦,见端木桦也只是摇头,心尖更是急得直突突。
念青见火候差不多,顿时喝道:“你不请嬷嬷到底是想直接累死我娘,害我王府长子青天白日啼哭不止,是存了恶心还是为了省开支?是存了恶心还是省开支?”
这一喝,堂婶一乱,脑袋里反复出现存恶心还是省开支两个选择。
“原来是存了恶心啊。”念青眨眼正要大喝加足火力之时,堂婶承受不了压力,顿时吼了出来,“为了省开支!”
念青轻笑,不管你是出于哪种心,你已经失去了呆在王府的机会!
不等念青出口,端木骏业已经摇手,神情凄然,“堂兄,你们家的人,我已经不敢再用,谢谢你们。对我来说奇麟比这些钱财重要多了。你们走吧。”说着,端木骏业负手而立,端端看着听雨轩前紧闭的门,她到底病得如何了?
世人都说男人勿理内院之事,他也这么认为,现下,是他错了,还是世人都错了?
他怔怔地看着天边的云,竟然觉得那些世俗公认之理竟好比那云朵看着美丽,实则终究是空的。
端木桦深吸一口气,见端木骏业根本不愿意多听一句,甩了甩手就要离开。
端木紫音却是白了端木桦一眼,“要走你们走,我不走。”
念青又气又悔,刚刚就不该把那鞭子烧了,当真得给她一鞭子,让她****,知道这被鞭笞的滋味才是。
堂婶见女儿在这,也是不愿意走了。“我可以不管王府的事,但是我来王府做客你们不会也拒之门外吧。”
齐悦这会儿对着小艺子使了个眼色,小艺子上前就对着端木紫音说:“洒家没什么癖好,就是喜欢抽打小姑娘,尤其是遇到紫音姐姐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就忍不住,偏偏我这手啊,有时候还不受控制,还是练过武功的手,上次发狂的时候把宫女小兰给打歪了嘴,到现在都两年了,她还歪嘴斜眼的。哎。”
紫音听得一颤,想起刚刚受的两巴掌,并没有那般夸张,想是这小太监在诓自己,竟说道:“我受得了。”
念青额头青筋直跳,这纯一个找虐的,她暗笑,“真受得起?”
紫音点了点头,不就是两巴掌吗?两巴掌过后,就可以留在王府,赖久了,好好改造,讨一讨王爷的欢心,哪一天自己也是王府的小姐了。
小艺子不等她幻想完,上前就扇了一巴掌,紫音猛地转了三个圈才停了下来,晕头转向地,待她站定,哪里还有方才的娇巧模样。
堂婶一声尖叫引来奴仆们争相观看,几个这些日子受了鞭刑之人都暗暗想着,最好真能成那歪嘴斜眼的样子。
端木桦立刻月兑下袍子,覆盖在紫音的脸上,悻悻然带着紫音快步离去,仿佛身后有什么猛虎恶兽一般。
府里的下人见那三人跑了立刻欢呼了起来,几个热情的还跑到念青面前,笑呵呵地对着念青端茶倒水,还有几个丫鬟边哭便笑,大声说道:“他们终于走了。”
念青轻轻一笑,接过大家热情递来的清水,送了一杯到端木骏业手上。
呆怔的端木骏业看着府里的下人,这才彻底承认自己的失败,真真是错了,他竟不知下人对他们的恨如此之深,想是这短短时日,受过不少的折虐。
“父王,喝一杯吧,很清甜的。”念青浅笑着,无论如何,他都是自己的父亲,是娘最钟爱的男人,是奇麟的爹爹。
一个约莫七岁的小丫鬟也递上一杯水给齐悦,笑着说道:“好娘娘,喝杯水吧。”
齐悦愣了下,瞬间也微笑了起来,心里的满足感陡然而生,本来阴霾的心情顿时拨云见日,含苞而开。
待下人们离去,念青才召集了赵嬷嬷,关妈妈,齐悦,已经端木骏业。重新任命赵嬷嬷管事后,便开始让芙儿在外守着。
待关上门后,念青才放下武装,浑身颤抖地厉害,眼泪啪嗒啪嗒落了下来,“父王,姐姐。娘和弟弟病得很重,是疫病!”
这一次,她要面对的,是死神!
齐悦正大了双眼,震惊地张大了嘴,半响眼泪也落了下来。“怎么会?”
端木骏业更是霍地站了起来,直直走向门外,“我去请太医。”齐悦愕然,“父王?”
念青闭了闭眼,“没有用的。是天花!”
端木骏业两眼翻了翻,险些晕了过去,两眼中已经晶莹一片,身子剧烈颤抖了起来。“是天花?竟然是天花?”
齐悦深吸一口气,哇啦一声哭了起来,不知所措地看着念青。
赵嬷嬷惊呆了,一百年前边关处流行起了天花,太宗皇帝下旨封城,待城门打开,里面腐尸一片,没有一人生还。
关妈妈却是看着念青,怔怔地看着她,心里隐隐约约觉得,只要有三小姐在,那便是可能的,那便是还有希望的!
念青呜咽着,眼角落下的泪被她吞噬,只觉得这味道又苦又咸。
“我不能保证,但是我会尽全力。”她站了起来,抬头直直看向端木骏业,她要告诉他,“父王,其实,我是大夫。”
一夜过后,端木骏业依然呆怔着,直到刘冶入府,他才跟了上去。
念青一夜未眠,穿上了府中下人连夜制作的白褂,套上了口罩和手套,念青才让刘冶和自己一同入屋。
“怕吗?”念青看着眼前的男孩,他又长高了,穿上这身太医服,也真有一身医生的范。
刘冶摇了摇头,“我这可是学习呢。”
念青轻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伸手推开门,一股酸霉的味道直冲鼻端,念青蹙了蹙眉,带上几套衣服让画儿他们换上。
云姨娘疲惫地张开眼,念青握着她的手,声音轻柔,“娘,今天我们就先换个园子。这听雨轩潮,得清理清理。”念青说着,双眼却是猛地瞪大,两眼直直看着云姨娘额头上的红点子,心仿佛被揪在悬崖,紧得她心脏狂跳。
刘冶早在药书上见过天花的症状,见云姨娘出了红豆子,顿时也噤了声,不敢多发一语。
念青转头擦了擦不争气的眼泪,转头对着云姨娘笑道:“就让画儿萍儿带着奇麟一起去新院子。”
正要起身之时,云姨娘问了句,“为什么要掩着嘴呢?娘觉得怪怪的。”
念青怔了怔,抿嘴道:“女儿是让娘猜猜,看看有没有把我忘了。”
云姨娘闻言嗔道:“是我生的,即使我死了也不会忘的。”
念青闻言,掩嘴痛哭,她真的想狠狠哭一把,让苍天听到她的呼唤,而非给她这么大的考验。死死压着自己的情绪,才不让泪落下,她却是笑了起来。“娘,女儿扶您起身。”
刘冶见此正要上前帮忙,被念青冷眼一瞪,顿时怔了下。自己的手刚刚竟然是被她挡开,她……
出了屋子,空气中有股沉静的味道,北风刺骨,云姨娘微微卷了下衣领,念青帮着将斗篷撩紧,见奇麟被裹得紧,脚步飞快地朝着依翠园而去。
入了屋子,几人用药水浆洗一遍,便传了饭菜和汤药,因着奇麟年纪小,念青小心用药,几次三番弄得心惊胆颤。
一轮过后,云姨娘见念青发丝微微有些凌乱,心疼地看着女儿,从念青回来,她的眉宇间总有那么一丝似有若无的忧愁,尽管她时时笑着。
“青儿,齐悦呢?回宫了吗?”宫妇出宫不得私自过夜,除非有了特许。只是此刻,她想见见二女儿,她已经好久没见齐悦了。
念青抿嘴一笑,“已经请示了,昨夜就留了下来了。”念青对着屋外的芙儿说了句,等芙儿离去,她又微微发起了呆,一早姐姐就要过来,只是自己让她去帮着找药引才引开了她。
没人知道,一向自信的自己,竟然在赌,在这里没有先进的仪器,没有设备,她能用的就是她的大脑,与死神的拉锯战,她从来都在做,然而,这一次,她面对的是自己的家人,尽管如此,她亦绝不放手。
不一会儿,齐悦也一身白走了进来。
“娘。”她猛地扑上来,眼泪却是灼热地滚烫着,念青笑道:“才多久不见呢,就这般了,娘,姐姐当日可没有这般思念我,真真是亏待了我。”
齐悦被念青这么一说,立刻警醒了起来,收了眼泪强笑道:“你个小妮子,见到你哪里还能掉个两三滴眼泪,笑还来不及呢。”
云姨娘笑呵呵地看着她们两姐妹,竟觉得生了病也是好的。
突地,孩子的哭声震天,念青眉眼一跳,迅速去了隔壁房间,刘冶急忙跟上,留着齐悦照看着心急如焚的云姨娘。
“齐悦,奇麟怎么了?”云姨娘急着起身,却发现身上无半分力气,这会儿听奇麟爆发出的哭声又急又气,顿时恨自己身子不争气,嘤嘤地哭了起来。
齐悦也心急了起来,但这会儿却是耐着性子,安慰起了云姨娘。
画儿抱着奇麟,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见念青过来,更是直接跪了下来,“小姐,奴婢照顾不力。”
“快把少爷抱到床上。”念青见奇麟脸色通红,身子一颤,嗓音中亦有几分颤抖。
一番检查,念青迅速喊上刘冶,“发热了,快上退烧药。”
“画儿,萍儿,今日起所有人不论做什么都得洗手,接触过的碗盆要用热水烫过后方能用。快去烧点水来,擦一擦少爷的身子。”念青说完,嗓音已经略有疲倦,见奇麟哭得厉害,心都纠了起来。
“关妈妈,让厨房煮了鲫鱼汤送来,还有,准备新鲜的牛乳。新鲜的瓜果蔬菜,也送来。”天花患者必须要补充蛋白质和维生素,见关妈妈走远了,念青才疲倦地坐了下来,双眼微阖,脑袋却是不停地运转着。
刘冶拿出笔和纸记着念青所言。
念青暗想,这样的速度的确温吞。
待奇麟喝完鱼汤后,终于沉沉睡去。
房子再次陷入了沉寂,夜间念青睡在屋外的榻上。
云姨娘一夜未眠,只是看着床顶,屋外忽然传来一声叹息,云姨娘一震,猛地起身。顿时眼里蓄满了泪水,“王爷?”
端木骏业开门而入,看着云双脸上的红疹子,他心里一痛,“睡吧,今晚我陪着你睡。”
云姨娘抹泪,点了点头,便入了屋。
睡在榻上的女子悠然睁开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沉沉入睡。
半夜时分,一直睡得不安分的念青被摇醒,睁眼便看到端木骏业双目赤红,顿时心中咯噔一跳,“怎么了?”
“云双,她痒,怎么都止不住。”
念青立刻翻开被子,走了进去,见娘手臂上三条红痕,能够想象娘亲是有多痒,她震了震,拉住云姨娘的手,“娘,不能抓,千万不能抓。我去拿药膏,可以止痒的。”
云姨娘瞪大了眼,却是哀戚说着:“青儿,娘很痒,浑身都痒。”
说着一个脓包被抓破,念青颤了颤,立刻找来帕子擦干了她的手。“父王,你抓住娘的手,千万别让她抓,等我拿药。”
闻言,端木骏业立即抓住云姨娘的手,不让她动弹分毫。云姨娘委屈地哭了起来,“王爷,我好难受。”
端木骏业心尖一疼,他第一次感受到无能为力,更是万分愧疚,若是早日让云双当上王妃,哪里有堂哥堂嫂的作恶,这天花之毒又怎么会染上我的妻儿,终究还是我的错!若是上天有心,让我妻儿不死,我定会费尽心机也要为云双正名!
再看念青翻箱倒柜照着药瓶,心里更是一痛,女儿好不容易回一趟王府,竟然给她带来如此大的压力,他真是愧为人父。
想着,端木骏业已经落下了两滴泪,见念青回过头来,迅速撇开头去。
“娘,药来了。”
云姨娘看着女儿,她竟光着脚丫,那双小脚上已经冻红了一片,她的小脸苍白,脸上却是带着狂喜。手中拿着那白玉瓶子,竟抓地紧,生怕落了下来。
“快穿上鞋子,大冬天的,别冻出病来。”
念青笑了笑,“先给娘抹上药才是。”说着,就将沁凉的药抹上,清亮的感觉袭来,云姨娘只觉得那痒消退了下去,待念青忙完,天边已经出现鱼肚白。
一夜慌忙,念青一早便沉沉睡去,待刘冶去检查病情之时,念青方才醒来。
她试着改了药方,采用清朝的牛痘种痘法,棉花醮取痘疮浆液塞入云姨娘,画儿,萍儿的鼻孔中,将牛痘痂研细,用银管吹入奇麟鼻中,接下来,念青就细细观察起四人的变化。
第三天过去了
第四天过去了。
待第五天,云姨娘的红疹子退了,念青舒了一口气,奇麟的病情也得到控制。画儿和萍儿身上的红疹子也退了去。
今日皇上下旨,接了齐悦回皇宫,得知病情得到控制,齐悦与云姨娘抱头痛哭,待坐上马车之时,齐悦双目红肿,念青请了旨多留了两天,并且王府人人都种了牛痘。
赵嬷嬷得知全家都种了牛痘,此生是不会患天花之毒了,当即带着阿正对着念青拜了起来。
“赵嬷嬷,您这是?”念青看着赵嬷嬷,赵当家的,关妈妈以及孙子阿正,收拾行李的手一顿。
赵嬷嬷抹泪,她不敢告诉三小姐,在得知云姨娘和少爷得了天花之时,她当时正准备将阿正送到庄子里去,虽说自己还留着帮忙,却是连依翠园的屋子都没有踏进去过。
她真是愧对小姐,想到这,她磕起了头,抬起右手,笃定地说道:“我赵嬷嬷承认自己从不是什么好人,在王府里也做了些对不起王府之事,但从今日起,我们赵家万不会背弃三小姐!否则我赵嬷嬷不得好死。”
念青抿了抿唇,身子微微僵硬,从前对阿正的照顾,是为了收买人心,然而,赵嬷嬷一家对她的照顾也让她铭感五内,赵当家那日撕扯着嗓子对贼人大喝的样子,她记得。
关妈妈前些日子日夜相伴,她记得。
赵嬷嬷鞍前马后,功劳苦劳,她也都记得。
没想到不知不觉间,她已然没有了那些戒心,而是对他们真心相待。叹了一口气,温暖的感觉如曼妙轻纱拂开她的心扉,她笑了笑,扶起了赵嬷嬷,“无须发如此重誓,念青信了嬷嬷便是。”
赵嬷嬷振振有词,正想多说两句,念青的眼眸一眯,深深看了眼门边的人儿,门边之人谄笑,走了进来。“奴婢给三小姐请安。”
“张嬷嬷可是要请回宰相府?前王妃已去了兰若寺,张嬷嬷……张婆子今日可是要离去?”念青讥讽一笑,张婆子这般鬼鬼祟祟,又迟迟不肯离开王府,到底所为何事?
张婆子抿嘴一笑,“奴婢只是来看看二夫人,听说二夫人病好了。”
念青蹙起了眉头,“病是好了,只是需要休养,过些时日再来吧。”话毕,关妈妈已经带着张婆子走了出去,屋子里又只剩下赵嬷嬷和念青二人。
赵嬷嬷见念青看到张婆子后,神色不愉,便将这些日子张婆子的表现细细说来。“她也算是忠心,二夫人在的时候也是殷勤伺候着,就连我在账房算账的时候,她也会送些汤饭过来。在府里各处也是颇有人缘。”
念青挑眉,倒不是不信赵嬷嬷的话,只是觉得张婆子行事诡异,不得不防,“继续看着她。还有,她屋中的香别停了。”
赵嬷嬷点了点头,虽有几分不解,但也只是照做便是了。
到了傍晚时分,念青便走向了书房,她不能再将娘亲放在如此危险的境地中,娘亲生性娇弱,本有了赵嬷嬷,也不敢有人欺负到头上来,若是族长再派个“能干的”嫡妻来,让娘和奇麟要如何自处,父王啊父王,您何时能够看清这个世道,不是一位得寻求维持家族平衡,而是为你的女人和孩子做一回真男人!
念青叹了一口气,水管事见念青上前正要通报,念青摆了摆手,“你且下去吧。”
水管事颔首。
书房前的兽头锁并未锁上,房内书卷翻动的声音传来,微微让人心安。
“父王,青儿可以进来吗?”
屋内的人顿了下,“进来吧。”
书房内光线不明,念青看了眼天边,黑压压地堆积着乌云,挡住了日光。念青行了礼,指着乌云的方向说道:“父王,您说若是乌云不在了,阳光普照是不是更好?”
端木骏业顿了下,向着窗外看去,眼角的纹路随着他一眯形成了锐利的刻纹,他沉吟道:“拨云见日并非那般容易。阳光出现,阴影也跟着出现。”
念青握紧手,指甲深深嵌入手心,“若不出现,一切皆为阴暗。父王,若是您真做不到,就挡住他人,勿让他人入府,一切由女儿去做。”她要让母亲和弟弟在士族之路上破除一切阻碍,不再受他人摆布,重新掌握命运!
端木骏业却是深吸一口气,“是父王顾虑多了,父王这就去做!”他眯起了眼,凌云王世代掌握暗兵,历届凌云王都告诫即将上任的世子务必要小心谨慎,勿惹人侧目,多年来,他也是韬光养晦,人人都道凌云王和善,所以就连堂兄堂嫂都欺到妻儿头上来。这一回,他倒是要赌一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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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们可能会觉得皇宫的戏份多了,我在这预告下,大概还要五章左右的时间,念青就会去侯府了,接下来每一章都很关键。跳着看的亲会亏哦,呵呵。皇宫几章也是非常关键,女主步步高升第一步就是在皇宫里实现的。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