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赵 第四卷 大道之行 第四十六章 交易(下)

作者 : 迦叶波

赵胜一听“白姑娘”三个字霍然动容,急忙吩咐道:“快去请白姑娘过来。”

这一声“快”本不突兀,但配上赵胜的表情却夸张了些,苏齐好歹也是跟了他六七年的老人儿,撒眼见范雎和郭纵都是一脸的不自在,多少有些脸红,粗粗的应了一声,忙缩回脑袋掩上了门。

刚才毕竟一直在说生产规模小的事,赵胜突然对白萱的到来表现出这般的热情,郭纵心下不觉警惕了起来,见赵胜站起身背负双手徐徐踱起了步,眉头也彻底松开了,嘴角更是隐含着微微的笑意,也不知在盘算些什么,心里不由得一紧,想到自己这些年独占磁山丑金石,竟然隐隐有些心痛。

一边的范雎则是旁观者清,见这两位各怀心思,忍不住轻轻一笑,早已拿好了主意要来个默不出声,只等赵胜啃不动硬骨头之时再出来帮腔。

不大时工夫厅门打开,白萱迈步盈盈的走了进来,此时正值艳阳中天,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熠熠的晕彩,满头乌黑垂顺的秀发也是亮闪照人,更衬得容颜俏丽。

郭纵咕的咽了口唾沫,他早些日子就听说了些关于赵胜和白萱的疯传,想到这丫头不过十六岁年纪,正值花容月貌,白家人借此而动当真算是为了钱而无所不用其极,而根据这少年公子这些日子对身边那两个女孩的做派来看,只怕不用求心思便先倾到了白家身上。想到这些,郭纵不觉鄙夷,更是一心想多护住些未来的家财。

白萱这些日子一直没有离开武安,自然是想借赵胜的手为白家谋些利的,但其间出了那么多的事,根本不容她察言观色谋划算计,今天过来的初衷也仅仅是看望冯蓉,哪能知道赵胜他们刚才在谈论什么?此时见赵胜三个人或坐或站,便盈盈的微低头敛衽行下了礼,柔声说道:“公子,郭世伯,范先生。小女子有礼了。”

要是平常倒也罢了,今天郭纵先行便有了不好的想法,难免颇有些气恼,暗暗想道:“世伯可不敢当。只怕要不是世伯,你们白家还欺不到头上来。”

然而郭纵心里嘟囔归嘟囔,却也知胳膊终究难抗大腿,无奈之下撇眼一看,那边赵胜果然是极度的热情,向白萱连迎了两步才笑道:“白姑娘来的正好,快快请坐。刚才我还跟郭家主提起你,正商量着要去武安拜会一番,没想到你便来了。”

郭纵没曾想赵胜一句话竟然反过来成了郭家求白家,听到这里不由得一愕,心里更是委屈。白萱毕竟是做生意的,虽然对赵胜的话有些不明所以,却明白这“商量”、“拜会”绝不会是什么礼节上的客套,眸中波光一转,忍不住先看了看郭纵的脸色,这才浅浅的笑道:

“武安那边小女子已经安顿的差不多了,这次来磁山正是想和乔家姐姐一同照料冯姑娘。公子和郭世伯若是有什么要事俯问,小女子能替家里拿主意的定当全依两位所命。”

范雎听到这里心里不觉有些忍俊不禁,他从赵胜第一次见到白萱时便跟在身边,如何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想到他俩这些话竟然接的天衣无缝,不禁有些感慨,莫非这就是心意相通么?

赵胜可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听到这里正色道:“白姑娘能这样说就好。我和郭家主确实有些难办的事想求白姑娘帮一帮忙。白姑娘也知道这次我来武安是为了郭家主的铁器。恰好郭家主有了些新手段能多炼铁,怎奈手里钱财不够,而朝廷这边赋税又紧,本想帮些忙却使不上力,所以……”

“公子!”

郭纵终于坐不住了,原先白瑜找了他好几次,他哪能不知道白萱这次来武安是为了什么,然而磁山的铁矿终究是他手里的,就算一时变不成钱也不会烂掉,哪里有将利益白白送给别人的道理?赵胜这些话明显是想让白家插手冶铁业,郭纵怎么可能答应,谁知他刚惊呼出一声公子,赵胜却向他摆了摆手便开门见山的笑道:

“郭家主请不要急躁,我虽然没曾做过生意,但是也懂利不可轻予的道理。而且白姑娘并不是看不懂事的人,所以咱们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里了,倒不妨把话挑开的好。”

“唉……”

郭纵听到这里忍不住颓然的叹了口气,“把话挑开”那就是说赵胜已经不想再把这场什么“拜会”、“商量”的戏演下去了,后边的事还用再说么。

白萱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淡淡一笑道:“公子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很简单,只是想替郭家主向白姑娘借些钱。”

借钱?赵胜此话一出,白萱,郭纵,甚至范雎都顿时愣住了。

其实从郭纵刚才那声“公子”开始,赵胜那些“与郭纵商量着去找白萱”的台面话就已经被戳破了。彼此都是明白人,赵胜也犯不着再遮遮掩掩,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

“不错,正是借钱。郭家主和白姑娘的心思你们彼此都是清楚的。白姑娘也知道,郭家主这些年在磁山站住脚不容易,能闯出诺大的家业不知费了多少心血。利不可轻予这些话我就不多说了,毕竟在你们面前免不了班门弄斧之嫌。

我只想说说赵国朝堂上的意思。赵国偏居北陲,除了邯郸郡和河东晋阳一带以外,别处土地皆是瘠薄,远不像别国一样处处沃土,国本之道一向艰难,所以各地才会盗掘成风、屡禁不止。这些事赵胜明白,你们也明白,这些作奸犯律之人并非天生就是坏人,所求的其实不过就是一口饭吃,如果能得温饱,谁还会天天提着头颅朝不保夕?这些人赵胜并不怪他们,反倒可怜他们,由此更是想到了赵国的家国之难,所以才会相烦白少主鞠请许行先生来赵国,正是要向他求学精耕细作之道。

然而精耕细作哪有那么容易?齐国也好,魏韩也好,秦国关中也好,这些地方堪称粮仓,哪里不是经过了几十年上百年的经营?然而赵国却并没有这个条件,除了邯郸和晋阳,向北的代郡、雁门、云中,噢,还有原先的中山都是这十几年先王刚刚才拿下来的,根本就是连片的荒蛮之地,要想将这些地方都变成沃野,莫非也要等上几十年么?

如今强秦步步紧逼,是不会给赵国时间的,那么赵胜也只能行变易之法了。怎么做?无非是深耕沃肥,以农具肥力之力换时日之紧迫。原先的铜铁农具虽然已经不少,但你们也知道这些东西极难做成长农具,无法深翻土地,所以赵胜才会相请郭家主改进冶铁之法,求的就是做出能够深翻土地的铁制农具。

我知道郭家主如今锻造出好铁不容易,若是紧住手少造一些必然是物稀为贵、一本万利,而多造的话却会将获利摊薄,反而成了出力不讨好之举。这样想无可厚非,可是赵胜为家国长远之计而谋却不能与郭家主一样想,还请郭家主能明白赵胜之意。”

一本万利与万本万利哪个更好只要不是傻子谁都明白,要不然郭纵也不会对赵胜让白家插手冶铁业如此抵触了,然而这种新的炼铁法是赵胜教给他的,现在没有当着白萱的面以此相要挟已经足够给他面子了,而且赵胜又把话说的这么清楚,郭纵就算心里不愿意,嘴上却不好说出来,皱着眉低头思谋了片刻,忙将话题往旁边一岔道:

“公子当初不是说要兴铁兵么,怎么……”

赵胜笑道:“只要好铁足数,不但铁兵要兴,铁农具也是要兴的。但是以郭家主如今每日所炼之数,到什么时候才能兴兵兴农?”

所谓鸡不同鸭讲,郭纵作为商人想的终究还是怎样才能少投资多赚钱,虽然赵胜刚来的时候已经跟他说过要发展铁兵器,但他并没有在意,此时仔细一想,突然才发现赵胜恐怕早就有将白家拉进来的意思了。这……

郭纵牙疼似地咧了咧嘴,转头看了看白萱,在确信她跟赵胜是一头的,就算听到什么也不会出去乱说以后,这才吸了口气说道:“小人身为赵国人,岂能不懂公子之意。只是小人刚才已经跟公子说了,这样的好铁铸炼之法万万不能泄露出去,就算白家可以出资相助,小人几年之内也不可能多招多少人以增加炼铁之数,所以此事还请公子三思。”

这些道理倒是可以说得通,但赵胜却知道郭纵说来说去还是不想别人来分他的利,便忍不住笑了一声道:“防止泄露机密又要增加炼铁数的办法也不是没有,诀窍就在一个‘拆’字。只要做的好,你手下的匠人就算再多几倍十几倍,恐怕也没几个能完全明白这种铁的冶炼方法。”

说到这里,赵胜转头向白萱报以歉意的一笑才又对郭纵说道:“这些办法事涉机密,最好言不传六耳,停一会儿我再跟郭家主细说。现在郭家主只需想明白一件事即可:若是这种铁好过铜,今后会如何?”

郭纵闻言眼前猛然一亮,顿时坐的笔直:是啊,这样的铁完全可以取代铜,那么今后所获之利可就不只局限在原先冶铁所能占据的那点市场之内了。他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只想着铁了,却从来没想过其他,既然能有这样的前景,他还那么谨小慎微干什么?

想通了此节,郭纵登时兴奋的满脸通红,忙不迭的点头笑道:“公子所虑深远,小人实在是佩服。小人没什么话可说了,万事都依公子就是。”

这不纯粹是让钱给闹的么,这些唯利是图的人真是……赵胜暗暗的撇了撇嘴,但表面上依然保持着笑容道:

“郭家主能想明白就好。不过这种铁虽然好,赵胜也是认可的,但想让赵国的百姓都像相信铜器那样认可铁器却没有那么容易,这样一来还需要在价格上做些文章,也就是薄利多销。不过我知道郭家主铸造铁器费工费力实在不容易,如果利摊的太薄,恐怕养活手下人都困难,时间长了不想倦怠都得倦怠,所以我不能不替你多考虑考虑。要不这样好了,原先商贾获利向来是三分税赋。今后朝廷就给郭家主破破例,只收两分五即可。郭家主以为如何?”

为支持新兴行业的发展而实行利税上的优惠政策在现代很正常,但是放到古代却是不可思议的事。别说郭纵,就连白萱和范雎也都哑然地向赵胜看了过来。对他们来说,就算再困难的事也终究能想出解决的办法,但赵胜这种魄力实在有些惊天地泣鬼神了。

白萱似有所悟的低下了头去,而郭纵在即将昏厥的边缘猛然回过神来,却早已忘了向赵胜表示感谢,反而祈求似的向白萱拱起了手。

“白姑娘,刚才公子说的借钱的事,您看……”

白萱长睫一霎,抬起头说道:“郭世伯虽然一直避着小女子,却是知道小女子此次来武安想做什么的。既然公子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那这个‘借’字怕是便谈不上了。”

自己还有“短儿”握在赵胜手里呢,郭纵几乎陷入了完全的被动,哪里还敢奢求这些,忙笑道:“诺诺诺,白姑娘放心就是,小人明白,此事只要做成绝不会亏待了白家。只是,只是白姑娘也知道就算你们白家出了资,这铁终究还得我们郭家来炼,所以,所以,嘿嘿……”

白萱正色道:“郭世伯的意思小女子明白,也知道郭世伯炼铁不易,即便这些钱不能算借,但也不能让郭世伯太吃亏。如果郭世伯愿意,今后所获之利你六我四好了。”

“愿意!小人哪能不愿意!”

郭纵本来的想法仅仅是五五分成,见白萱说出了四六分,登时喜出望外,连忙点头称谢,客气话简直是喷涌而出,说了片刻,他突然觉得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味,略一琢磨方才发现,难怪赵胜一个尊崇在上的公子竟然会说出朝廷让利的法子,感情这都是白家这个小妮子教的啊,这样看来关于他俩的传闻应该是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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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大军出征都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二月中旬赵国的粮草辎重便已逐渐汇集到了扼守阴山山口的云中郡高阙一带。这些东西是重中之重,一到边塞,先行布防在云中郡的五万大军便在云中郡代郡守赵奢的率领下全数推进到了关阙,一方面抓紧备战,另一方面则依靠长城为险严保辎重万全。

二月十七,北征主帅赵胜和大将军牛翦携战车千六、步卒四万、骑卒八千,共计五万余人马祭天告地,拜别赵王北行而去。

这一次北征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趁群胡未及袭扰之时,赵国军马先行杀出高阙关塞主动进击阴山以北的楼烦、匈奴诸部。却地保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要以此来震慑其东北的林胡和东胡,以达到杀一骇百之效,从而保证云中之东雁门代郡两地的长期安全。

当然了,前边这些都是表面上的出征理由,而选择楼烦和匈奴作为被杀的那只鸡更主要的原因还在于他们居于诸胡之西,直接威胁到了远离赵国月复地却从北方隔着黄河压制秦国上郡的云中郡。为了今后能更加牢靠的将云中控制在赵国手里,第一个倒霉的也只能是楼烦和刚刚兴起的匈奴了。

磨刀霍霍,骏马嘶鸣,在赵武灵王不甘心的离开人世四年之后,一场金戈铁马的大战即将推向阴山以北更加辽阔的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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