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
上午九点三十五分,我接到了老爸的电话。老爸在电话里的声音很平静,说你莫急。爷爷出了点小事,有时间的话,你回稠州来一趟。最好是今天。
没容我问是什么事,老爸就挂断了电话。尽管老爸的声音平静,但我知道出事了。出大事了。要不老爸不会打这样的电话。老爸的平静是装出来的。他匆匆挂断电话就是最好的证明,他怕我着急开车不安全。
向单位领导请了假,我要赶回稠州。
在回稠州的路上,我在想,爷爷会出什么事呢?爷爷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呀。
车到稠州市区,我打老爸的电话,说我到稠州了。老爸说你来的好快,来人民医院吧,现在我们在给你爷爷拍片。
我的第一感觉就是,爷爷摔了一跤,伤到了骨头什么的。只是伤筋动骨?应该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我的心稍稍安了一点。
我直奔医院透视室。
老爸坐在透视室外的椅子上,一手叉腰,一手在使劲地搓揉着自己的小腿。我知道他的腰痛还没好,坐在这里,真难为他。但现在我更关心的是爷爷。我问爷爷呢?老爸说小徐和你妈扶他在里面,你妈也刚刚从武义赶过来。我敲开了透视室的门。透视室的主任是小徐的朋友,所以我很顺利地进去了。
爷爷躺在X光机的工作台上,痛苦地捂着肚子。见到我,他的眼里闪出了一丝宽慰。我知道,我是他最疼爱的孙女。所以,我必须来。我问爷爷现在有什么感觉?爷爷说肚子疼。我说您先忍忍,拍完片再给您看看。
拍完片,躺着的爷爷显得特平静,却没再说肚子疼,只是用一种深情的眼光看着我。我说爷爷您没事吧?爷爷勉强地一笑,说我想去婺城看看你住的地方。我的眼眶一热,说好的,爷爷,等你好点,我带您去婺城,您就在我那住一段时间。爷爷还是一笑,说我恐怕去不了啦。我说爷爷不会的,您没事,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我们扶爷爷出了透视室。医生说最好住院观察一二天。我说好的。让小徐去为爷爷办理住院手续。我让爷爷先坐在老爸的旁边。我问保姆阿姨呢?老爸说回家替你爷爷拿衣服去了。我又问爷爷是怎么回事,爷爷没有回答我。老爸说爷爷上梯子拿东西,摔下来了。爷爷说不怨别人,是我自己的事。善良的爷爷怕我们问责保姆?应该是这样。
我们犯了错误,犯了个天大的错误。其实我们还应该带爷爷去做个脑CT检查。可是我们没有,我真的徒有“药科大学毕业”的虚名。
片子出来了。结果是爷爷的肋骨断了二根。小徐已经为爷爷办好了住院手续,我们带爷爷去了病房。
在病床上,爷爷一言不发。安静地躺着,似乎没什么事了。保姆阿姨也已经来了。我问是怎么回事。阿姨说她去买菜,回来见爷爷倒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旁边有一架人字梯,估计是上梯子去弄什么。然后他就打电话给老爸了。见爷爷已经没事,我让小徐先送老爸回家去,说有什么事我会打电话回家的。今天就我在医院,反正已请了一天假。老妈说也好,我也回去,做点吃的给你们送来。
他们都走了。我让阿姨下楼去替爷爷买点香蕉。老爸喜欢橘子,爷爷却特别钟爱香蕉。
我坐在爷爷的床边,想跟爷爷说说话,不曾想,爷爷却轻轻地申吟起来。我忙问爷爷你哪不舒服。爷爷说头痛。我连忙叫来了医生。医生看了看,说快去做个脑部CT。我说那麻烦你赶快安排一下。医生走了,而爷爷却加大了申吟。我打电话叫来了老爸老妈。然而,就在他们赶来医院之时,爷爷申吟着慢地闭上了眼睛,却再也没有睁开。一切都晚了。老爸老妈到医院时,爷爷已经去了CT室。检查的结果是颅内大面积出血……
爷爷闭着眼不断地申吟,并夹伴着同一句话:我要回家……他不住地挣扎着,挣扎得格外有力。我和老妈外加小徐三人合力才能摁住他。无奈之下,我们让医生为爷爷打了镇静剂。
黄山的小姑与姑父来了,在商贸城经商的表姐表姐夫也来了。可爷爷就是不睁眼看我们。这一晚。我们都没有合眼。
接连二天,情况依旧。医院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一月三日上午,医生在例行检查病房后告诉我们。说爷爷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了。爷爷最好的结果就是这样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我含着泪抚模着爷爷的手,爷爷的四肢已毫无知觉,无论我们怎样呼唤,他给我们的回答只是胸部无规则的起伏。既已回天乏术。我们又有奈何?想着爷爷那最后一声的“我要回家”,我对老爸说,放弃住院,回家治疗。老爸一迟疑,看了看小姑。小姑含着泪点点头。我们都不想违背爷爷的最后意愿。我们要带爷爷回家。
回到贝村路老房子里,我们又请来医生为爷爷输氧吊瓶。一家人在爷爷的病榻前个个心情沉重,一筹莫展。
爷爷就这样静静地躺了一天。
爷爷又这样静静地躺了一天。
这天中午,爷爷的嘴角忽然动了一下。似乎想说话又说不出来。守在爷爷边上的小姑高兴地叫了起来。说大的嘴在动,大要说话。于是,家人们全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喊。可是我们错了。爷爷的嘴的确是在动。但不是说话,是在jing挛。起初是偶尔的一下。渐渐的就频繁起来了。到了晚上,已经几乎是“连续不断”。眼睁睁地望着爷爷在受罪,我们痛苦万分。可又没什么办法。我们只能轮流轻轻地摩摩爷爷的脸,试图缓解爷爷的jing挛。但一切都是徒劳。渐渐地,爷爷的jing挛加剧。竟把舌头也磕出了血。看着这些,我们的心里好难受。悲戚中不知谁想出了一个办法,用一块干净的医用白纱打湿后塞进了爷爷的嘴里,防止爷爷的牙再咬破舌头。可是这办法实在不怎么样。爷爷只jing挛三五下,白纱就会掉出嘴来,血依旧在慢慢地往外渗。爷爷在痛苦中又熬过了一天。我知道,爷爷虽躺着一动不动,似乎毫无知觉。但他的大脑一定还是在运动。他一定感受到了痛苦而难于言表。原谅我们吧,亲爱的爷爷。现在我们能做到的仅仅是守侯在您的身旁不住地把你机械吐出的白纱又重新放进你的嘴里,不让你的舌头再出血。我们已无能再为您去做点什么。点滴吊了一瓶又一瓶。我们也伴在爷爷身边熬过了一分又一天钟。已是晚上八点多了,我饭也没吃,傻傻地守侯在爷爷的身边。看着爷爷的模样我心乱如麻。我抚摩着爷爷的手,心中在暗暗祈祷。我知道爷爷在离我们渐渐远去。我翻过爷爷的手,把自己的额头伏在他的手心。我哭了。哭得很伤心。我想起了爷爷康健时的那一幕又一幕……
我用爷爷的手擦去了我的泪。我仿佛又回到了我的童年。经常,爷爷会让我骑在他的颈项满街转,直到我上小学。父母艰辛创业,有时经常会夜不归宿,都是爷爷一直在悉心地照顾着我。尽管当时健在的女乃女乃体弱多病,也需要爷爷的照顾。
我替爷爷擦干了嘴角的血。我流着泪在心里呼喊:亲爱的爷爷,您快点好起来呀。为了您心爱的孙女,为了永远深爱着您的嬿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