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个教你们茶道,咱们吴家是因为茶而发家的,总不能生意做大了就忘了本。”歆婷依旧坐在堂上,用眼睛斜睨着堂下的二人。
雪清依旧是恭恭敬敬地站着,两手交叠放在身子前方,头微微地低着,表示对堂上人的尊敬。还是淡淡的妆容,素色的衣服,一点儿也不招摇。
佩兰则挺着她的肚子,用手撑着腰——其实她的小月复还没有隆起,依旧是曼妙的身材,但她总是装作有意无意地一面扶着腰,抚着肚子,一面用挑衅的眼神看着堂上的歆婷,尽管吴之思已经连着好几天没有涉足兰苑了……她打扮得花枝招展,虽然脸上没有显出什么不服气的神色,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这是卯足了劲儿要和歆婷斗个高低呢。
下人们先是拿来一些事先被分成一小碟子看起来其实差不多的茶叶,一个个摆放在佩兰和雪清面前的长桌上。
雪清看着一碟碟茶叶,有打着卷儿的,有细长细长的,有混着花苞的,甚至还有新摘下来的、还带着水珠儿的女敕芽。
“茶道讲五境之美,即:茶叶、茶水、火候、茶具、环境。顶顶重要的便是选茶了。倘若选出来的茶品质极低,就算是有了上好的茶水、火候,泡出来的茶也会少了茶叶应有的清香。咱们今天要做的,就是选茶。”歆婷从太师椅上站起来,缓缓地走到长桌前,拿起一碟茶,雪清看到那碟茶,微微笑了一下,但一句话都没有说。
“这碟茶,你们觉得如何?”歆婷将茶分别拿到佩兰和雪清的面前,让她们仔细查看。
“茶还不都是一样的吗?有什么好看的,一定是好茶!吴家购的茶,一定是顶好的,哪有可能是什么次品。”佩兰皱着眉,及其不耐烦,“不看了,不看了!”
歆婷冷笑一声,将茶放到康雪清面前,没曾想雪清也只是淡淡地瞟了一眼,不再看那茶。
“怎么样?”歆婷对康雪清的态度有些不满,但也不好当场发作,问了一句,倘若她要是答的正确也便罢了,倘若她说错,会有苦头让她吃的。
“这茶看起来像是碧螺春,其实不然,”雪清轻轻捻起一叶,“碧螺春产于太湖碧螺峰,芽为白毫卷曲形,叶为卷曲青绿色,叶底幼女敕,均匀明亮。但碧螺春是一芽一叶的,这个却是一芽二叶,且芽叶长度不齐,呈黄色,所以说,这个碧螺春,是假的。”
歆婷和佩兰吃惊地望向康雪清,竟一时忘记了,其实康雪清也是出身在茶商世家的。
“嫂嫂们忘记了吗?雪清的父亲,也是茶商的,所以从小耳濡目染。本想着这等雕虫小计不会派上用场,没曾想今天竟在嫂嫂们面前班门弄斧了,让嫂嫂们见笑了。”
雪清这一口一个“嫂嫂们”直听得歆婷心里别扭。自己才是名正言顺八抬大轿抬来的媳妇,怎么到了康雪清嘴里就和一个随随便便以前做丫鬟的小妾放到一起了。但她即便是不高兴,可还是嘴上噙着笑:“哪里的话,妹妹见识真是广呢!果真是大家闺秀。”
“大家闺秀”这几个字歆婷可是卯足了劲儿的,她就是要说给佩兰听,能挑起佩兰对康雪清的怨恨那是最好不过了,坐山观虎斗,这还是从吴家老太太那里学到的。
果然,佩兰听到这里“哼”了一声,脸也别到一边去了。这康雪清一个才嫁进门的媳妇,也是个妾室填房,不就是大户人家出身嘛!有什么了不起的,三番五次地出风头、坏自己的好事,早晚也要让她尝尝得罪人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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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我想来想去,还是想留洋。”吴之恩站在吴天赐的面前,恳求着。
留洋是吴之恩的梦,与他一同上学的人,大部分都留了洋,学了本事回来,只有自己还被父亲死死地困着,像一只养在金丝笼里的鸟儿。看着它虽然光鲜,过得是不愁吃不愁穿的生活,但终究是被困住了,失去的是最最宝贵的自由。
“怎么?你也想跟着那些留过洋的人去北平造反?游行?”吴天赐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的这个儿子。
打小儿他就喜欢之恩,之思这个孩子虽然是长子,但终究没有定性,他倒是宁愿百年之后将整个家业交给之恩。
谁知道这个孩子崇尚什么新思想,非要留洋,为了留住之恩,家里人商量了一致的对策——娶亲。
之恩一开始当然是抵死不从的,要不是夫人以死相逼,之恩也不会先同意纳一房妾的,听着多新鲜呐:媳妇没有娶上,反倒是先纳了妾。
“父亲,那是新思想,你不懂。”吴之恩心里也惴惴的,他生怕父亲会不同意再将他软禁起来,父亲的心思他不是不明白,只是现在时代也变了,他不想按照父亲给他预设好的轨迹生活下去——他都不敢做这样的设想。有大哥帮衬着,其实就够了,家产不过是身外之物,革命、进步,这才是他的追求。
“新思想新思想,整天就知道个新思想!那些穷酸学生文绉绉的,打得过拿着枪杆子的政府吗?不还是白白送死?你就听爹的吧,爹不会害你的!”吴天赐软硬兼施,苦口婆心。
“可是……”吴之恩还想开口辩白,但被吴天赐生生打断。
“可是什么可是?!这是今年收茶的地域和底价,到时候你就和你大哥一起去吧!别和我提什么新思想,我和你娘还想多活几天呢!早晚会被你这个小兔崽子给气死!下去吧!”吴天赐挥挥手,将一个信封交给他,然后拿起桌上的账本,看了起来。
吴之恩看着父亲的这个态度,明白是不可能再谈下去了,叹口气,讪讪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