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书记说到女人时,让我想起了亚菲,与他交谈,才知亚菲并非是柳倩的女儿,而是柳倩姐柳梦的女儿,柳梦生亚菲落水而死,柳颖生贵贵难产而死,柳倩生洪图刀杀而死。这洪书记真有能耐,把柳氏三姐妹全娶了来,还玩了我的两个儿媳妇,连上紫青,明的就有六个。人总是这样,你玩他的,他玩你的,交换着使用。
我说:“其实我很喜欢你的女儿亚菲,我比她大好些岁儿,直到现在,我还在思念她。”
洪书记说:“婚姻是该让给年轻人作主,我吃过这方面的苦头,我也没想到,为了亚菲的好,将她择个好人家,她反倒怪我,说我害她,要死给我看,结末她果真这样做了。我其实受过太多的伤害,以至伤害得麻木了。”
洪书记完全放好了他的官架子,像一个糟老头唠叼着,他一下子仿佛苍老了二十岁,不知是病的原因还是性的原因,我不好去问。既然他没有恶意,我也可敞开心扉说些话儿,有些话儿憋了一辈子也不敢向人吐露,还带在坟墓里过了八年,不是洪书记说八年前,我才不知道我在地下呆了多久。我说:“亚菲的死跟她肚子里的孩子有关。”
“她怀了你的孩子吗?”
“嗯。”
“该死,你当初怎么不表露出来,女孩子哪敢说出这种话儿,你既然爱她,就要对她负责,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为,应当为自己所爱的女人分担风险,否则,你怎么能得到她呢?”
“当时你很气盛,我若是说出我与亚菲有过关系,你肯定着人打死我!”
“是你的害怯心理毁了我貌美如花的女儿,你想想看,我要制你于死地,有我的女儿为你保驾护航,你死得了吗?一个女人知道心爱的男人为了他们之间的感情,而舍得豁出性命,她肯定会站到你的一边,而把矛头指向她的父亲,我也不至于草率地为她选一个仅仅是家境可以的汉子来寄托终身。”
“如果可以重来,那多好啊!”
洪书记将我领到他的一间卧室,墙上挂着一张亚菲的黑白素像,我走进去时,心里寒寒的,颇有些紧张,仿佛真要跟初恋情人见面似的,而像上的亚菲,甜甜地笑,仿佛眨了眨她那双迷人的眼睛,我也眨了眨,怀疑自己看走了眼,但确切地说,亚菲是眨了眼的,我问洪书记:“你看见你女儿眨眼吗?”
洪书记抬起沉重的眼皮,再费力地仰起脖子,看了看,说:“没有的事儿,她与她娘,与她两个姨娘,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美的很,在欣赏美的一方面,咱们还是有同感的。可惜她娘的照片都弄丢了,要不能,我真想让你瞧瞧。”
我的心全在亚菲的照片上,至于洪书记干燥的语言,只在我耳边滑了滑,就溜走消失了。以至于我一时竟接不上话来,落满尘埃的房内,显示着房内的女主人已逝久远,静静地站了站,洪书记不知是走好,还是待在房内,我至今不知他费尽神思大吹大请地邀我来他房内做什么?难道仅仅是叙旧吗?我有什么资格跟一个权高位显的洪书记在一个众人仰望尊重的地方聊不起作用的闲话呢?或许官者多高深,说话喜欢绕弯子,我一时捉模不透他,不知他装了什么笼子给我钻?但我的视线一直被亚菲的素相所牵引,此时,我仿佛觉得洪书记站在我眼前是多余的,是累赘,是眼里的杂质,狠不得立即拿手指抹去。但洪书记一直站在我身旁,好像怕我亵渎了她女儿的照片一样,其实,在我心里,亚菲早是我的女人,若论起这层关系,我还得管年龄相仿的洪书记叫老丈人。
亚菲的眼角突然渗出泪来,她哭了吗?我兴奋得像个孩子一样,跳起脚来举着手,想擦去她眼角的泪花。洪书记拉住我,说:“别弄脏了画像!”
我这才感觉自己的手是有些脏,我的身上还带着坟墓中的黄土粒。我说:“你看看,她眼角流出了伤感的眼泪,适才她眨了好几下眼睛,你说没看见,这会儿有眼泪,你总该看清了吧。”
洪书记将信将疑地擦了擦眼睛,举头望去,叹气地说:“你这人真多情,那是墙壁上的水渍,怎么是泪水呢?房内潮湿,常从墙上冒出水来,你是不清楚的,这画像幸好装了隔水膜,否则早淡化了。”
洪书记捂着肚子,像要躺下的样子,一脸腊黄。
我问:“你究竟怎么啦?”
洪书记躺在亚菲的画像旁,喘着气对我说:“阳阴,我今天请你来,就是向你请教如何复活的问题。”
“复活?你难道不行了?”
“我得了肝癌,死是一定的,只是时间问题。你能救救我吗?”
我听说洪书记要死,心里总体是高兴的,我不巴望他活,他害了我的婚姻,害了我的儿媳妇,害了我的孩子。但念在他是亚菲的爹的份上,我又有些同情他。
我心里其实没底,我又不是医生,但他既然这么信任我,就是骗骗他也是一剂良药。事实上,许多患癌的人不是病死的,而是吓死的。对于富贵权势的洪书记而言,较之贫穷的患者而言,更害怕死亡。再者,我能奇迹般活过来,本身就是一个成
功的案例。想到此,我开始支招,我舌忝了舌忝嘴唇,咳了几声,洪书记看我要说话,眼睛里放着光,光中满是希望。还半坐起来,两手扶床,像小学生听课似的。
我说:“洪书记,只要按我说的去做,保管你死不了。”
“好好,你要救活了我,我把家产统统给你,我只想活!”
我先从自身谈起:“我患癌时,被车撞晕了,当然你不要去撞车,但可以撞撞树,最好撞晕来——”
“你等等,我拿笔记一下。”洪书记像充了电的喇叭,得得得跑去厅堂里拿纸笔,他的手握不住笔,老颤,就用拳头握,记中心词。
我尽量显出沉着老练的神情,说下去:“患了癌,就不能近,也不能想,像我,索性把蛋蛋也摘了去!”
洪书记激动地说:“这有——”
“有什么呀?”
“我的蛋蛋也摘了,说起来还得感谢甜甜,是她免费替我摘的。”
“这就好,太监和和尚为什么身体棒,寿命长,归根到底是远离了,视为毒蛇,你能做到吗?”
“能,能,我没精力想了,想到就发腻,就恶心。紫青一死,别的女人看我病成这个样儿,谁还跟我上床,就是上了,也爬不动了。”
“另外,我是睡过棺材的人,要活着睡,棺材避邪,能躲过死神的勾魂之术。你最好准备一口棺材,把它放在荒郊野外,每天睡上几个钟头,自然无事。”
洪书记听到棺材二字,手里哆嗦得不成样子,但还是写在纸上。
我在脑海里搜索着治癌的方法,这些胡编玩艺儿,经我说出口,还真像那么回事儿,这调动了我列举医癌术的积极性。洪书记仰着头看着我,等着下文。我说:“我在乱坟岭曾吃过死尸,老鼠和蛇,还有草根,这些是医治癌症的良方,老鼠和蛇最好活的吃,闭着眼一咬,就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