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夜间,看死人的围观者不多,从他们的议论中,我得知香苑别墅区里边还有个复活院,紧挨宝塔寺,而且,陨石湖旁边也盖了一所宗教学校,复活院与宗教学校都是针对别墅区阴魂不散的因素而创立的,大凡意外死亡者与伤势严重者都得去复活院救治。听他们讲,确也救活了不少人。
甜甜说这十字街经常出车祸,为了警示民众小心驾驶,复活院的修道者特意在街角树杆上挂了一块牌子:“吸血的路口!”
字是用血写成的,甜甜指给我看。
我问:“别的路口也发生车祸吗?”
甜甜说:“没这处多,这地段先前埋了许多冤死者,大有索魂的意思,我亲眼目睹了几起。”
几个扫大街的保洁员将垃圾箱靠在路边,见我饶有兴趣,绘声绘色地与甜甜一同讲着。
黑皮肤的女保洁员说:“那天我低着头扫垃圾,一辆工程车在倒车,死按喇叭,也就是在这个地方,我跨上人行道,正捡着快餐盒,没想到突地一声,从车上扔下来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还洒了许多汁水在我头上,我正想骂他乱扔垃圾,我想大概扔下什么饮料瓶来了,但那毛茸茸的东西滚到我的脚边,原来是个小孩子头,眼睛儿还亮着,满是血。我一看我身上,也是血。我连忙叫住司机,那家伙正准备开走,没想理我,忽从后视镜中看见车内有具无头尸,而墙壁上也涂满了血,那尸体动了动,两只手探出窗来,像有取头的意思。那司机惊恐万状,原来掉下的人头是他儿子,他没注意,车窗擦住墙,正巧他儿子把头伸了出来,跟刀似的,一下子就削了下来,滚在我扫把边。这司机就住在香苑别墅,幸是距复活院近,他把那脑袋拾起,将车开到复活院,一个女道人为他儿子作了头颈连接,好在身上血还是热的,又没流掉太多,居然活了下来,只是神志不清。我自见了那个断头,几天吃不下饭,几天睡不着觉,最害怕看红色的东西。”
甜甜惊讶地说:“真的活了吗?”
那唾沫星子乱溅的黑女人说:“鬼知道活了没有,他们说是这么说,即便活了,怕也活不长的。”
甜甜说:“我也看到那血头滚下地,跟皮球似的乱跳,孩子的再生能力强,主要是他时间抓得紧,没头的身体还动着呢。我见那墙壁上的血迹,像写着一个大字,颜色也没变黑,是鲜红的。没过几天,一辆摩托车与一辆中巴车相撞,你们看见了吗?”
几个老妇人也凑过来,拿眼睛打量着我,她们跟着附合:“怎么没看见?中巴车前边停着一辆拉钢筋的工程车,那钢筋穿过中巴车的挡风玻璃,直插进车后边的座垫上,车内满是男女,都像羊肉串一样被钢筋戳穿,有的插破喉管,有的刺穿眼眶,有的从月复部穿过,惨不忍睹。更传神的是,一个孕妇怀着小孩,经那钢筋一插,破了肚皮,那婴儿从肚子落下,居然哇哇大哭,后来倒成活了,好像做了一下剖月复产。那些缺眼损肝坏肚的人,到了复活院,就像换机器零件一样,把坏了的器官切除,换上死人身上的好器官。”
甜甜说:“那摩托车上的一男两女也够惨的,一位女子削去半边脸,脑袋开裂,头发连皮卡在玻璃窗上,被中巴车的冲力抛在阴沟里,旁边的人都吓得不敢去涝。那男的压在摩托车下,一条腿断在离他三尺远的地方,血似豆腐,冻在地上,车轮子里满是碎肉,他的下颌也月兑了下来,嘴裂开了,跟青蛙嘴似的,一口牙齿露在外边,连说话也不会。他后边的一个女子闪断了腰,昏迷不醒,这几个人就住在香苑别墅D区,是跳完舞回来的,当时兰兰也在场,认得那女子,忙去阴沟里拉她,兰兰扯住她的一条腿,使劲往上拽,谁知只拽上一条腿来,原来那条腿断了主骨,只连着点皮,血淋淋的,兰兰不知所措,我叫她扔掉断腿。”
我问道:“这几个人都救活了吗?”
一个扫大街的说:“掉阴沟的女子没救活,她只有半边脸,又开裂了,复活院的女道人将那女子的一条好腿安在男子身上,断了的腿拖长了时间,又被车轮压得变了形,碎了骨,便埋掉了。断腰的女子也救活了,留在复活院里,用处也不大,原本跟裂开嘴的男子搬入新居结婚的,这会倒好,跟进了敬老院似的,就等着死。”
另一个黑妇人说:“这路口是有些邪门,莫说快结婚的,就是举行婚礼入洞房的,它也不放过,上回不是一辆新婚车翻得跟乌龟似的吗?新娘是穿着婚纱与新郎共赴黄泉的,两人临死的时候还在接吻呢,牙齿都拌一块去了。”
…………
吸血的路口,几个血染大字闪着鬼异的光!是地底冤魂作祟吗?甜甜所住的四楼跳下一个女孩子,三楼的男子与小孩死于车祸,接下来是二楼一楼吗?有谁在操纵这场杀戮?难道香苑别墅区又要变回乱坟岭吗?外头很冷,很血腥,我与甜甜回到充满诡异的房内,总担心这巨大的魔体房子会顷刻倒塌似的。
我问甜甜:“刚才那个被轿车撞死的小孩,他是几楼的?”
甜甜说:“是七幢二单元的,住三楼。”
“是吗,我也
住在七幢二单元,他妈妈不是在打麻将吗?你将她叫去了吗?”
“你知道,女人失去孩子比什么都痛苦,我想她一定承受不了,尤其是看到孩子的惨相,碾得跟一张皮似的,什么都没有了。她不该把孩子单独留在店面里玩耍——我想你的楼道里也在发生着祸事,你应当关注一下。”
这时,那个满身是血的女人哭着上楼梯去开锁,口里不停地念叨着:“这可怎么得了呀,叫我怎么过呀,这房子才新买的呀,他们却没福消受了——”
我看着她掠过的身影,关心地问道:“你家丈夫与孩子苏醒过来了吗?”
血身女人哭泣地说:“送是送往复活院里去了,那里边的人说要换这换那的,搞不好连脑袋也得换掉,我说,这人换了脑袋,还是人吗,还是原来的丈夫吗?唉,惨呀,那司机跟失了魂似的,我叫他都叫不住,跟发疯似的往前冲,说是还得抓紧时间去车站接客,把我一家人给坑死了。”
血女人额上还沾着碎玻璃屑,匆忙带了几样东西便跑下了楼梯,随着那声音走远,楼道中七楼至一楼的廊灯一盏盏由上而下地熄灭,像一个个生命在消逝一样。
我轻轻合上门,甜甜跪在那个紫红的蒲垫上,向圣母祷告。烟雾萦绕于房中,如轻轻飞舞的红袖。我说:“七楼怎么样了?”
甜甜闭着眼,说:“一个男人在与她妻子同房时,突然死亡,有停电那么快,以至于两人还在一块,妻子以为他在享受爱的韵味,总想让他动一动,把热度升上去,但男人的身体却冷冰冰冰地,一模他的鼻尖,早没了呼吸,妻子叫一声,道:‘你没在跟我开玩笑吧,你睡着了吗?’但男人依然一动不动,妻子把罪过归于自己,因为那晚上是她提起要同房的,男人有些累,想睡,她不让他睡,他是勉强的,这事她只对我讲了,毕竟是不光彩的事儿。”
“六楼呢?”
“六楼煤气泄漏,等尸体发臭了,才被管理人员发现,一家人安安静静睡在紧闭窗户的房间里,身上早生了蛆虫。没有人赶去六楼,那门缝里也能爬出蛆来,空气中全是尸味。”甜甜没等我说出五楼,她便像答题一样地往下说,“五楼住着一对老年人,老太太莫名上吊自杀,老头子没惹她骂她,好端端地寻死了,后来在柜子的小抽屉里发现了老太太的一封遗书,信上说:‘老头子,你别瞒着我,我晓得你患了绝症,活不长了,我愿死在你的前头,在九泉路上等着你,死了就是福气,你瞒着我肯定是怕我承受不了对吧,我知道你向来是怕死的,而我,最不愿看到你死在我前头,莫怕,老头子,治了那么多钱,欠下一债,死了是种解月兑……’老头子看了信,仿佛看见老太太在招唤他似的,病魔已折磨得他筋疲力尽,他不想捱到生命终结时的最后一口气,而是将老太太放回床上,服了过量地安眠药,陪她再睡了一回,永远地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