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蕊终于晃晃悠悠醒了过来,润苏赶紧将她右脸上的冷帕子揭了下来,埋怨道:“你也真是,就不知道避着点?他郭平川,又冷又倔,哪是可以讲道理的人?!”
寒蕊沮丧地唔了一声。
润苏看了她一眼,忽然笑道:“这可好,上回是左脸,这回是右脸,可是对称了,偏生时间又跟不那么恰好……若是在同一个时间,嘻嘻……是不是就跟个猪头一样了……”
寒蕊愠怒地瞪了她一眼。
润苏又取笑道:“还好,还好,眼睛还可以瞪人,不过估计,你这个样子,又该有十来天见不得人了。”
寒蕊脸色一紧,两手张舞起来。
“镜子。”润苏说。
镜子里,一张骇人的脸,右边肿得老高,皮肤都撑得放亮了。寒蕊哀叫一声,放下镜子,一头倒下来,不小心右脸挨着了软枕,又猛地一抽,疼得嘴一歪。
“杀人了——”磐义凑过来,呵呵一笑,拍起了巴掌。
润苏将脸一板,朝向磐义:“睡觉去!”
磐义把两个手掌张开放在脸蛋边,做成个大拱形,仿佛是个猪头的模样,笑着,跳着,说:“杀人了——”
钱公公与平川并肩走着,进了酒馆。
“平川,我看你,好像不怎么痛快啊。”钱公公斟上酒。
平川一仰头,举起茶杯,叹一声:“公公知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是什么意思么?”
钱公公笑了笑,不答。
“今日畅饮,他日一别,再见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平川敬酒过来。
“将军您这是要……”钱公公有些诧然。
“不瞒公公,母亲身体不好,我预备请辞,带她回乡下去养老。”平川低声道。
钱公公笑了起来:“将军说笑话呢,你还这么年轻,国家又年年征战不断,少不了你……你要辞官,想必皇上不会同意……”自然,源妃也不会放手。
“将军想走,是为了什么,”钱公公玩味道:“让我来猜一猜吧。”
平川淡然道:“您说。”
“将军想当主帅,娘娘却认为时机还未成熟,所以,将军颇有微词,故以退为进。”钱公公倒是相当自信。
平川摇摇头:“公公此言差矣,依你平时所见,我郭平川岂是醉心名利之人?”
钱公公干笑了一声道:“那倒,确实……”
“我不过是看透了官场,想清静一下而已。”平川说。
“不,”钱公公这可又不赞同了,他说:“你不是看透了官场,而是,对某些事、某些人失望了。”
平川深深地望钱公公一眼,忽而长叹一声:“知我者,钱公也。”
钱公公悠然一笑:“兄弟,源妃娘娘还是很看好你的。”
平川默然地摇摇头:“我对名利无心,不过是想找一知心体贴的主子,能够主仆惺惺相惜,就很满足了。”他一仰头,将酒一饮而尽:“人生在世,图得就是个心情愉快。您说是么,公公?”
钱公公幽声叹道:“正因为你对名利无心,源妃娘娘,才一直对你不放心啊……”
平川轻轻一笑:“不说这些,娘娘的信任,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不能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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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钱公公沉吟片刻,忽然问:“你心里,是否对娘娘上次当场应对之事,有些看法?”
平川笑笑,不答。
“娘娘素来这样,只要你老老实实做事,让她验证一下又何妨?”钱公公深表同情地拍了一下平川的肩头,表示安慰:“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习惯了就好了。她问就问呗,反正你也没做什么需要隐瞒的事。”
“我不象你,能得到源妃娘娘那样的信任。”平川苦笑一下。
钱公公幽声道:“我呀,跟她也差不多十年了,也不过如此,谈不上什么绝对的信任。那天你也看见了,也不是要问便问,说发脾气就发脾气……”钱公公自嘲地笑了一下。
“可我觉得她很信任你啊,那可比对我……”平川呵呵地笑道:“我可没有吃公公的醋,羡慕还来不及呢。”
“羡慕个啥?你不知道从前……”钱公公低声道:“源妃刚进宫还没册封的时候,就因为锋芒太露,差点被别的美人给整死,刘美人诬她背后牢***埋怨皇上不赐恩露,将她打了四十大棍丢在柴房,任其自生自灭。我见她可怜,就救了她。后来,就把她带到了熙贵人身边,结果没想到她依然还是那么有个性,为一点小事又惹恼了熙贵人,熙贵人一怒之下,把她贬到浣衣局,又是处处受人欺凌。她实在无法忍受,又来求我,我既然救过她一次,当然不想她死,于是周旋一番,又把她送到瑾贵妃身边。你也知道,瑾贵妃温婉,从不害人,我也不过想让她平安一点地生活,她到底还是不甘心平庸,就借着在瑾贵妃那里生活的机会,近水楼台先得月,得到了皇上的恩宠。再后来,生下了磐喜,就加封了皇妃。”
“她是个有野心、有手腕的人,加上早先的经历,自然也就不肯轻易相信他人。”钱公公笑道:“你看,我也算救她好几回了,对她有再造之恩,她也还不是这样的态度对我,懒得同她计较。”
“她怎么对我都算了,唉——”钱公公忽然叹一声:“对润苏,是不是就……”
他摇摇头,叹息道:“源妃娘娘个性极强,若是放在别人宫里,早就容不下了,这么多年来,幸亏了瑾贵妃照应着,甚至从未责罚过她一次。若说瑾贵妃走了,对她的女儿,也该看在过去的情份上好好关照才是,可是源妃娘娘对润苏公主,唉……”
言下之意,似乎连他,都有些看不过去了。有些话,他只是不好说,润苏长得美丽,那是公认的,她跟源妃,本就不是一代人,身为皇帝的女儿,也不可能来跟源妃争宠,就是这样,源妃都容不下她。哪怕说说当年瑾贵妃的包容,也不该逼迫润苏远嫁蒙古啊。那是人去的地方么?
平川眨眨眼睛,猜度着,这钱公公同情润苏,是真的还是假的?
“钱公公,润苏公主,可是源妃的眼中钉啊,你可要站对立场啊。”平川不露声色地将了一军。
钱公公闷头喝下一杯酒,嘟嚷道:“我发发牢***不行么?我们知樟县,可是出美女的地方,从前,那太皇太后风清扬的母亲,不就是知樟美女,不然,太皇太后会生得那般貌美?瑾贵妃就是我们知樟的,那润苏,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哦,原来你跟瑾贵妃是同乡啊。”平川恍然道。
“就是同乡啊,”钱公公忧伤道:“那时候,我不过是个茶房值事,有一次因为打瞌睡,误了给皇上上茶的时间,还弄错了茶叶,将银针错放成了碧螺春,那天皇上心情不好,张口就要打我六十大板……”
钱公公砸舌道:“那一下去,哪还有人啊,那不是叫我死么?我吓坏了,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一屋子的妃嫔,都不做声。这时候,一直在旁边不说话的瑾贵妃听出了我的口音,竟是同乡,于是也跪下来求情。她当时怀着润苏,挺着个大肚子,就跪在地上。后来皇后说,瑾贵妃怀着孩子,若是打死了人只怕冲撞了胎神,对孩子不好,要皇上网开一面,我才逃过一劫。”
“皇后娘娘也是仁厚之人,你说对寒蕊吧,源妃娘娘也那么厉害,皇上心疼自己的女儿,宠爱寒蕊,又碍着她哪里了……”钱公公一说,又是颇为不满:“两个公主么,都是小孩子,迟早要嫁出去的,跟个孩子治什么气呢——”
“瑾贵妃本来就曾经是皇后的丫环,寒蕊跟润苏又是姐妹,她们感情好,又碍着源妃娘娘什么事了呢……”钱公公说着说着来气了:“源妃娘娘什么都好,就是嫉妒心,太过了——”
“公公,别说了。”平川赶紧制止:“小心隔墙有耳。”
“没事,你放心。”钱公公说:“源妃娘娘确实相信我,她从来不派人跟踪我的。”
平川忽然心头一紧,这么说来,源妃经常派人跟踪别人?他略一沉吟,问道:“娘娘可是派人跟踪我了?”
钱公公愣了一下,坦率地承认:“你昨儿,没事到霍帅家里去干什么了?”
果然,经过了对质事件,源妃还是不相信自己。
平川看着钱公公的眼睛,老实回答:“想着要走了,去告辞一下。”
“你没说源妃娘娘想卸他的兵权?”钱公公的眼神犀利。
“我都要走了,还用得着卸他的兵权?!”平川无奈地反问一句。
钱公公笑道:“也是啊。”
“我们两家那么好的关系,临走招呼一声,还要被娘娘怀疑。”平川黯然道:“看来,我是真该走了。”
钱公公怔了一下,没想到,这么一个举动,更加坚定了平川的去意。
“超然事外,自然有逍遥的生活,”平川笑着举起杯:“公公,我们也算相交一场,能认识你这个知己,很欣慰。祝愿公公以后一帆风顺。”
钱公公迟疑了一下,端起杯子,有些失落道:“我真心,把将军当个朋友看,因为将军是个忠直之人。其实我,有很多事,也都是身不由己,身为太监,不留在宫里,还能去哪里?如今,对将军的全身而退,倒是羡慕得紧呢……”
平川皱了皱眉,钱公公这话,着实晦气,仿佛他知道自己不能全身而退似的,难道他对参与了源妃那么多的行动颇有顾虑?单从今天的对话来看,钱公公确实还有些天良未泯的味道。平川的脑子,飞速地旋转起来,这个钱公公,能否争取过来?
不,稳妥起见,他还要,再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