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孙广斌从大山窝水库工地回来,一进门儿就觉得不对劲儿。屋里非常零乱,散放在炕上的破衣烂袄被尘土包裹,仅有的一个木箱敞着盖,箱子露着底,两个辨不清颜色的枕头和几双糊着泥巴的破鞋堆在旁边。他到灶前看看,灶膛里的柴灰湿漉漉的,灶旁连一根柴禾也没有。他打开残缺不全的苇席锅盖,往锅里瞅了瞅,铁锅锈迹斑斑,看得出这个家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生火了。孙广斌心里有些不安,叨咕出声音:“这屋子很长时间没人住了,胜才去哪了呢?可千万别有什么意外啊!”
他到处打听孙胜才的去向,问了半天儿,也没问出个结果。孙广斌去求贾半仙:“大仙妹妹,你帮我掐算掐算,我家胜才去哪了?”贾半仙正在气头上,没好气地对他说:“我算了,你儿子远走高飞,你三年两年见不到他。”
孙广斌又担心又窝火,无精打采地往家走,在街上碰到孬老爷。打算再问问,又想到孬老爷很特性,知道的事也不见得说,问也白问。他和孬老爷打个招呼继续往家走,没想到孬老爷主动叫住他:“你不是想找儿子吗?不用找了,他丢不了,很可能去了清河煤矿,那地方很远很远的。你不用着急,孙胜才该回来那天,他就回来了。”孙广斌不相信孬老爷的话,苦着脸点个头。孬老爷看出他的心思,又说:“现时下来说,我的话你应该相信,我看着他夹着行李,一直往南走,走得一颠儿一颠儿的。”
听了孬老爷的话,孙广斌的心踏实一些,先去队里领粮食,又到甸子上捡些干树枝,准备回家生火做饭。家里只剩他一个人,一个人也得吃饭哪!大食堂已经解散,想吃饭就得自己动手了。
大食堂解散后,社员们从队里领回一些粮食,重新生火做饭。领粮那天,贾半仙和吴有金发生口角。贾半仙要孙二牛那份粮,吴有金不给,贾半仙问:“我家二牛回来吃什么?”吴有金说:“回来再发给你。”贾半仙不相让:“那时队里没粮食,你用啥给?以后再出民工的,你给不给粮?”吴有金没好气:“你怎么知道队里没粮?没粮就没粮,再出民工又怎的?给不给粮你管不着,少在这捣乱!”
最后还是贾半仙让了步,她连一粒粮食也没多领。
孙二牛是和孙广斌一起从大山窝水库回来的,孙二牛负了伤。从山上滚落下来石头,把他的右小腿砸成骨折,虽然没断掉,但是走路很困难,伙计们把他送回工棚,让他在工棚里养伤。工棚没有床铺,大家都是席地而睡。夏天气候炎热,蚊虫又特意看中他那条红肿的伤腿。孙二牛躺不住,他也一声不吭,看不出忍受腿疼的痛苦。那条伤腿不敢着地,他从伙房捡回个烧火棍拄着,帮着伙房烧火。做饭的师傅看他老实,又非常勤快,常把油水大的饭菜盛给他,工期一满,孙二牛比从家里出来时胖了很多。
马向勇用马车把孙二牛拉回村,贾半仙见丈夫成了瘸子,放声大哭:“我的天哪,这是谁做的孽?一个大活人走时好好的,回来就残废了,这日子可怎么过啊!”孙二牛拄着棍子,乐呵呵地往屋里走,贾半仙挡在门口不让进,站在门外大声喊叫:“我得找吴有金讨个说法,不能这样拉倒。孙二牛去大山窝水库那天,我就算到了,凶多吉少,吴有金非得让他去,怎么样,又让我算对了。孙二牛出了事,让吴有金养着,我家没有粮食吃。”
贾半仙这样闹,也就是为多领点儿粮食,大食堂解散也是因为粮食不足。刘屯人都感觉到,分的这点儿粮要想吃到上秋那是根本不可能。好在已经进入夏天,野菜满地都是,谨慎的人家为了省粮,早早就吃起野菜团子。李淑芝做野菜团子很有办法,她把野菜攥成团儿,在玉米和谷糠的混合面上滚,皮薄馅大,孩子们也爱吃,只是菜团子光撑肚子不抗饿。贾半仙没吃野菜,粮食消耗快,她已经看到了自家的粮食危机。
在街坊邻居的劝说下,贾半仙把孙二牛安顿到屋里,然后带着一肚子怨气到队里找吴有金要粮。吴有金没在队里,她打算去吴有金家。
一个女人也往吴家那边走,贾半仙紧走几步,从后面追上这个女人。看到不是本村人,但是有些面熟,她又想不起是谁。对方先说话:“你是贾家的闺女吧,听说嫁给孙家了。”
贾半仙说:“是呀,我看你面熟,怎么想不起是谁呢?”
女人说:“离开刘屯十几年,已经老了,说起别人你不记得,还记得刘家有个叫刘辉的小男孩吗?”
贾半仙停下脚步把女人从上往下认真地打量一遍,然后用手挽住她的胳膊:“唉呀!看出来了,你是刘三嫂!不显老,还没多大变化。刘三嫂,你怎么总不回来看看啊!”
刘三嫂说:“唉,改嫁的女人,还回来干啥呀!”
贾半仙问:“你这次回来一定有要紧事吧?”
刘三嫂说:“是挺要紧的,都是为了儿女。刘辉也不小了,还没成个家。前些日子,他跟工作组到刘屯来,相中了一个在伙房烧火的姑娘,说挺俊的,一打听是吴有金的闺女。这孩子小时候我见过,挺招人喜欢,长大了我就不知啥模样了。后来让兰正书记给过了话,吴有金也没说同意不同意,我那儿子急得不行,让我探个信儿。这不,我这就去吴家。唉,儿子大了,啥心都得操。”
贾半仙听刘三嫂也是去吴有金家,而且是提亲。儿女婚姻是大事,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到吴家去闹,肯定没有好结果,惹急了吴有金,不但不给粮食,还会被轰出来。
她和刘三嫂一起走到吴有金的大门口,贾半仙撒个慌:“刘三嫂,你自己进去吧,我还有点儿急事,不能陪你。”说完一直住前走,走过几家门口,她转过身子,急急忙忙地回了家。
刘三嫂站在吴有金的大门前往院里看,吴家房门紧关,想往院儿里走,又觉得腿脚很沉重,踌躇中,看到一个小男孩开门走出来,她硬着头皮向院子里走去。
工作组来刘屯支援春耕,刘辉也跟了来。因为丢了筋饼,肖艳华又出了事,吴有金让二姑娘和贾半仙来大食堂做饭。她俩是新手,面对那么多人张着嘴等饭吃,两个人都显得手忙脚乱。工作组吃不上饭,大家都着急,胡永泉派年轻的刘辉到伙房督促。
刘辉在伙房里比比划划,又让这样做,又让那样做,弄得贾半仙和二姑娘无所适从。咋呼一阵子,然后对蹲在灶边烧火的吴小兰产生兴趣。
他站到吴小兰身边,用一些干部习惯的腔调说:“喂,小同志,火烧得很不错嘛。”吴小兰抬头瞥他一眼,觉得年轻男人的目光很奸邪,吴小兰没理他,继续向灶里加柴。
刘辉弯,帮助吴小兰往灶里送柴禾,还故意转到吴小兰的对面,把吴小兰审视一遍,然后问:“你是哪家的?”
吴小兰把脸扭向一边,没有回答他。
刘辉做了自我介绍:“你不用怕,我也是很普通的干部嘛,都是**的好学生、好战士,都是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都是人民的勤务员,不要把我看得了不起。我原来也是刘屯的,后来搬到朱家湾,虽然从小就离开刘屯了,我不会忘记刘屯的父老乡亲,刘屯的广大革命群众还都记得我。我叫刘辉,在公社做事,是工作组成员。”吴小兰听到面前的这个人是刘辉,脑子里立刻反应出抓走二倔子的朱世文。她站起身,把跟前这个年轻人偷偷打量一遍:此人中等身材,不胖不瘦,五官也比较协调,除去身上的刁残和奸猾以外,和平常人没什么两样。所不同的是穿戴比村民们齐整一些,胸前的衣兜里像模像样地别着一杆钢笔。
吴小兰转身离开伙房。
刘辉在后面喊:“哎,小同志,你怎么走了?你还没完成烧火任务呢。”
吴小兰头也没回,疾步走出大食堂,刘辉嘟囔:“现在都提倡妇女解放了,她还这样害羞,以后我得领她见见大世面。”
刘辉从贾半仙那里打听到,这个姑娘叫吴小兰,是吴有金的闺女,不但长的好,而且读过书,是刘屯喝墨水最多的。他对吴小兰有个大致了解之后,本来发痒的心就像着了火,脑子里全是吴小兰的影子,连大食堂为工作组新烙的筋饼也觉得没有味道。他特意找到兰正,求兰正给他当媒人。
兰正听后哈哈大笑:“刘辉呀刘辉,我看你小子总想走桃花运,到现在一朵花也没摘到,你看中不少大姑娘,各个都飞了,现在又看上了吴有金的千金,还不知那丫头啥想法。行了,我给你过个话,成不成我可不打保票。”
工作组走后,兰正派通信员把吴有金叫到大队。由于这阵子刘屯没少给大队添乱,吴有金怕兰正被惹急,心里很发怵。但是兰正让他去,又不能不去,无奈地对自己说:“挺着挨尅吧!”
吴有金硬着头皮来到书记办公室,低着头站在兰正靠椅旁边,等着领导发落。
兰正稳坐在太师椅里,翻翻材料,看看报纸,好象忘了吴有金的存在。
吴有金站也不得劲儿,坐又不能坐,还不能走,觉得比火燎还要难受,心里嘀咕:“这个兰正,有啥话你快说,我照办就是了,你别让我在这活受罪行不行?”
兰正慢慢地把报纸和材料收拾好,又整齐地放回原处,他直直腰,慢条斯理地说:“老吴同志,今天请你来是谈点儿私事,旁边有椅子,你坐下吧。”
吴有金总算松了一口气,赶忙说:“兰书记,有啥事你就说吧,能办到的,我一定照办。”
兰正问:“你家小兰多大了?”
吴有金听兰正打听自己的女儿,心头掠过一阵惊喜,急着回答:“虚数十八,还很不成熟。”
“十八不小喽,姑娘大了不可留,留来留去死对头,该让她找对象了。”
吴有金原以为兰正要给吴小兰找点儿差事,没想到兰正给她提对象,心里的惊喜一扫而空。兰正瞅着吴有金,吴有金又一想,闺女也不小了,大队领导关心她,也算对吴家高看一眼,便说:“我也想到,早点嫁出去也省一份心,只是没有合适的。”
兰正说:“我给她介绍一个好样的。”
吴有金连连点头:“那当然好,兰书记看中的人一定错不了。”
兰正笑了笑:“那当然,不然我也不扯这个。小伙子的家庭条件在十里八村算是数一数二的,长相吗,说不上好也谈不上赖,能说得过去。姑娘找婆家,不是吃人样子,主要是成份。他是贫农,两个爹都是贫农。亲爹早死了,有个后爹也是扛大活出身,不存在历史问题。本人思想进步,工作积极,每次政治运动都走在前头,现在,大小也算个公社干部,非常有前途。”
吴有金心里暗暗高兴,觉得兰正介绍的这个女婿太可心了,千万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他迫不及待地问兰正:“你快说说,小伙子是哪个村的?”
兰正跟吴有金要过烟口袋,自己卷了一棵烟。吴有金看到兰正故意磨蹭,急忙给他点着。兰正抽了几口,把烟尾巴扔到地上,用脚碾了碾,然后说:“这个人吗,说起来你能认识,是你们村出去的。变化快呀!小时候看不出啥出息,几年功夫,大变样了。”
吴有金很迷惑:“刘屯这些孩子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没有谁去公社当干部,这个小伙子会是谁呢?”
兰正见吴有金瞪着眼胡猜乱想,他又笑起来,边笑边说:“老吴同志,不要想了,给你半天时间,你也想不出来。我告诉你吧,昨天你还见过这个人,他和你家小兰也见了面,你家小兰怕羞,撇下人家自己走了。小伙子看中了小兰,才让我做个大媒人。他叫刘辉,他爹叫什么,我就记不清了。”
吴有金听说是刘辉,热得沸腾的心马上浇了凉水,心里说:“这个被兰正说得很有前途的年轻人,不就是抓走二倔子的朱世文吗?”想到朱世文狗仗人势的样子,吴有金产生一种非常厌恶的感觉,他告诉兰正:“这个人我早就认识,已经更名改姓叫朱世文了。”
兰正说:“认识更好,认识更好,咱不管他改姓不改姓,都是无产阶级内部的人。怎么样,找这个女婿该可心吧?”
吴有金并不可心,怕卷了兰正的面子,又不好直说。他支支吾吾:“说可心吧,也不好说。”吴有金又摇摇头:“只是这个人的品行不好模透,又叫刘辉,又叫朱世文的,叫人不好接受。”
兰正提高嗓门儿:“我说老吴同志,你是个痛快人,今天怎么没有痛快话呢?他更名也好,改姓也好,和你有什么关系?什么时髦人家就姓什么嘛,只要立场坚定,思想进步,就是好青年。”
兰正的话果真起了作用,本来想打退堂鼓的吴有金心里产生矛盾:“刘辉毕竟在公社当干部,又是工作组成员,政治上肯定差不了。”但是,吴有金又多出个心眼儿,他要向兰正问明白:“我听说工作组里有很多人是在公社帮忙的,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国家干部。”
兰正听了吴有金的话,沉思了半天儿,然后用手指慢慢地敲打桌子边,敲着敲着,他忽然笑起来:“哎、我说老吴,你的心倒挺细的,我还没想到,你就想到了。刘辉的确在公社帮忙,但转干也是早晚的事。他每次运动都走在前头,敢于斗争,公社正需要这样的年轻人。”
吴有金怀着疑惑和非常矛盾的心情回到家里,苦闷了三天,也没拿定主意。后来他想到,女儿的婚姻大事应该和老婆说一说,这是他破天荒地想用商量的方式和王淑芬说话。
盛夏时节,昼长夜短,吴有金吃
完晚饭,天还没黑,孩子们都到外面去,他倚在炕上合了眼。王淑芬把饭碗收拾完,他又把眼睛睁开,很不自然地叫了声“淑芬”。王淑芬觉得奇怪:从嫁给吴有金那天起,吴有金就没叫过她的名字,今天是不是太阳要从西边出来?没等王淑芬答应,吴有金又用生硬的口气说:“哎,你歇一会儿,我和你商量个事儿。”
王淑芬很纳闷儿:“这个家从来就是他自己说了算,什么事也没商量过,难道一起生活多半辈子的丈夫还会改变禀性?”王淑芬没吭声,停了手中的活计站在吴有金的对面。
吴有金说:“有人给咱小兰提亲事,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要是别的事,王淑芬肯定不参加意见,听到是闺女的婚姻大事,她还真的要管一管。王淑芬问:“是谁提的媒?”
吴有金说:“是兰正。”
王淑芬摇着头说:“你们男人的事,我可能不太懂,但是兰正给小兰保媒,我还是信不过,他了解那个小伙儿吗?”
吴有金说:“不用了解,其实这个人咱们都认识,就是刘辉。”
“是他,他不叫朱世文吗?”
吴有金说:“姓啥叫啥都无所谓,论长相吧,那小子也说得过去。家庭吧,虽然和他妈改嫁,后爹也是贫农,朱家也不拖累他,政治上也没问题,出身好,又是干部。”
王淑芬问:“你答应兰正了?”
“没有,我跟兰正说回家商量商量。”
王淑芬猜想丈夫心里有疑虑,如果丈夫说的和想的一样,早就拍定了,决不可能回家商量。她故意问:“你挺满意这门亲事?”
吴有金皱着眉头说:“这刘辉吧,从哪也看不出毛病,只是他的品行不太好,不用说别的,就凭他对待二倔子那一出。”吴有金点着了烟袋,他又说:“还有,马文和马向前都知道二倔子是刘辉抓走的,他要当了咱家的女婿,这事可够别扭的。”
王淑芬说:“按理说吧,小兰也大了,找个婆家,咱也净了一份儿心。这刘辉吧,他的母亲挺不错,他爹是刘宏达的堂兄,人也挺根本。刘辉又是干部,吃供应粮,跟了他,咱小兰饿不着。如果不出二倔子那档事,这门亲戚也做得。现在这事挺难办,要不叫小兰和他见个面?听听孩子的意见。现在不是以前了,婚姻大事,应该让她自己做主。”
吴有金把烟灰敲在炕沿上,站起身说:“他们见过面了。”
“啥时候?没听小兰说过,咱小兰啥态度?”
吴有金说:“我也说不清楚,兰正提起这门亲事,我当时心里很乱,也没细问。”
王淑芬见丈夫提上鞋要出去,她问了句:“你出去干啥?”
吴有金说:“这事挺麻烦,和马家有关联,咱们又是亲戚,不太好办。兰正那边还等着回话,我想听听她姨父的看法。”
自从马文和肖艳华的奸情暴露以后,马文一直没敢登吴有金的家门,偶尔碰到一起,王淑芬也不给他好脸色。丈夫要和马文商量吴小兰的婚事,她虽然没有明确制止,但心里很不高兴,嘟嘟囔囔地骂马文:“那个三老狗,一肚子花花肠子,和他能商量出什么好事?”
不长时间,马文来到吴有金家,马向勇一瘸一拐地跟了进来。马文进门就嚷:“兰书记提的什么屁媒,瞎胡闹!有好样的他不提,把个刘辉整出来。刘辉是个什么东西,更名改姓,都不知是谁的种。我算看透了,他们刘家没一个好货,那个刘强死皮赖脸地缠着咱小兰,这个刘辉又要娶她,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嘴脸,做他妈美梦吧!”
马向勇劝他:“三叔,你别激动,有话慢慢说,啥事得从长计议。”
马文瞪着马向勇:“你别说屁话,刘辉害死的人是我亲哥哥,马向前的亲爹,你知道不?”
马向勇说:“三叔,说你别着急,你就别着急,冤有头,债有主,该谁的咱就和谁清算。我二叔的确是刘辉抓走的,这些我也知道,但是抓我二叔的也不是刘辉自己,刘辉是执行胡永泉的命令。这事吴大叔能理解,兰正让他抓人,他敢不抓吗?”
吴有金用非常不满的眼色看了看马向勇。
对于马文和马向勇来到家里讨论吴小兰的婚事,王淑芬非常反感,更讨厌马向勇那种拿腔拿调的样子,什么事先搬出一大堆理论。她说:“有啥事说啥事,别拿你吴大叔打比方。他请你们来,是让你们拿个主意,你们说,这门亲事是成还是不成?”王淑芬的话还真的把马文叔侄问住了,一阵寂静之后,马向勇开了口:“依我看,这门亲事应该成,我拿出几点意见供你们参考。这一、刘辉出身好,社会关系清白,这样的人以后受不到冲击,可以安稳过日子。二、刘辉思想进步,积极向上,勇于站在运动的前头,可以从历次运动中得到好处,能有一个好前途。三、刘辉是干部,虽然现在不是正式的,早晚也会是。当了干部吃官粮,一辈子饿不着。现在,大姑娘都想找当官儿的,咱也听说过,五六十岁的老头子都能娶十**的大姑娘。那姑娘图个啥?还不是跟着享福。咱小兰嫁了当官儿的,咱们也有了后盾,说句俗话也能借着光。把话说回来,如果咱们在公社有亲戚,我二叔就死不了。至于说马向前恨刘辉,那也是暂时的,亲戚做成,心里的疙瘩慢慢地就解开了。”
马文反驳马向勇:“我看你说得都是屁话,就刘辉那德性,一万年也当不上大官儿,小兰想跟他享福?没那好事!”
马向勇笑了笑,脸上的赘肉在笑中拉紧,他说:“德性有啥用?助人为乐当不了饭吃,把别人整趴下你才能坐稳靠椅。自古以来,溜须拍马叫能耐,现在,把溜拍和斗争利用在一起才叫能耐,刘辉能巴结胡永泉,就是真本事。”
吴有金装了一袋蛤蟆烟,狠狠地抽两口,又把烟灰狠狠地磕在炕沿上,沉着脸说:“我总觉得刘辉品质不好,小兰真的跟了他,背骂名不说,还怕过不到一起。”
马向勇走到吴有金跟前,把炕沿上的烟灰抹到地下,然后摇晃着身子说:“现在,也有讲品行道德的,那都是虚假的东西,举个简单的例子,足可以说明问题。如果刘辉的亲爹和胡永泉打生死架,刘辉准帮助胡永泉,不光是他,别人也一样。为了生存、为了吃饭嘛,一些人还要活得好一点儿,形势逼迫这样做。道德谁都会讲,做起来就不一样,有些话不能说得太直白。”
马文大声问:“不讲道德,也该讲良心吧?我二哥没少给刘辉大饼子,连我也给过他,你看他抓我二哥时的狂样,哪还是个人?把大饼子喂狗,狗还晃晃尾巴呢,总不会反咬一口吧?”
马文叔侄在吴小兰的婚事上产生矛盾,吴有金更觉得心里没谱,他把目光投向老婆,王淑芬背过身做起了针线活。
马向勇又说:“我再说个事儿,可能吴大叔和我婶儿都不爱听。小兰也该嫁人了,不然她和刘强在一起混当,闲话少不了,还兴许出难看的。”
王淑芬停了手中的活,转过脸,没好气地说:“别把话扯得太远,刘强和小兰不会有别的什么事。我看这门亲事成不成还是听听小兰自己的意见,别人就别瞎操心了。如果小兰同意,咱们就让兰正告诉刘辉,她不愿意,别人也不能强求。”
刘辉自从那次见到吴小兰,真的是朝思暮想,连睡觉都不安稳。他专程去了一趟黄岭,问兰正:“吴有金也该回话了,这些天,怎么没见他家里来人说亲呢?”
兰正说:“哪有女方找男方的?你得主动上门。我跟吴有金说了,看来他没啥意见,能不能把吴小兰抓到手,还得看你的本事。”
刘辉回到家,死磨硬泡非让他妈去一趟刘屯,主动到吴有金家去提亲。
刘三嫂到了刘屯,住在李淑芝家。她没改嫁前和李淑芝家处得非常好,李淑芝经常接济失去父亲的刘辉。
刘辉从朱家湾出来,特意打扮一番,从胡永泉手里借来一件干部服上衣,衣兜上别了俩钢笔。裤子是老式,一抿腰,没有前开门,裤裆肥大,配上一双顶开花的旧布鞋,显得不伦不类。他来到李淑芝的家门口,为了让婶婶一家高看,故意摆动胳膊,挺胸抬头,迈着方步进了李淑芝的家门。
李淑芝家里没细粮,用玉米面烙成小饼,又在房后障子上摘了豆角炖土豆。她把饭菜端上桌,很抱歉地说:“三嫂,实在没办法,没啥好吃的,这顿饭就将就吧!”
刘三嫂对李淑芝的盛情招待非常感激,她说:“吃完大食堂,哪家的粮食也不充足,能吃到这样的饭就很不错了,跟你要好的,你也没有啊!”
刘辉只吃了一个饼子,然后对李淑芝说:“告诉你老婶儿,我平时不吃这些,到哪个小队去,他们都得给细粮,大米白面都吃腻了。”
李淑芝赶忙说:“是的,是的,你是干部,到哪都吃得开。今天晚饭你还在我家吃,我叫刘强到东小河子网些鱼,咱们大家都改改馋。”
刘三嫂问:“怎么没见到小强?这孩子长成什么样,我怕是认不出来了。”
李淑芝说:“就是走对面,你也不见得认出来。这孩子,长个傻大个,挺壮实,就是没心眼子,不如咱刘辉聪明。他在黄岭修水库,晚上才回来。”
刘三嫂吃完饭,把话转入正题:“哎、强他妈,我想和你打听一个人。吴有金的丫头也该长大了,听说挺好看,不知是不是本份孩子?”
李淑芝已经看出刘三嫂母子的来意,想到吴小兰和刘强的交往,心里也产生一些顾虑,但她还是实事求是地向刘三嫂作了介绍:“要说这个孩子,真是吴有金夫妻的福分,不但长的秀气,还有文化,懂事理。这孩子又贤惠,又有孝心,手又挺巧的,谁要有这样的媳妇,那就是前世修来的。”
刘辉听到这,心里又一阵激动,他督促刘三嫂赶快去吴有金家,恨不得马上就娶到吴小兰。
刘三嫂约李淑芝一同去,并且说:“王淑芬一向尊重你,你的话有份量,这事经你嘴提出来,吴家就不好驳面子。”
李淑芝摇着头说:“现在不比以前了,我说不上话。也不知啥原因,我们家和吴家闹得挺别扭,已经好长时间没来往了。我不是不想帮忙,只是我不能去吴有金家。”
刘辉要和刘三嫂一同去,刘三嫂没同意,对儿子说:“你冒冒失失的,先在你老婶儿家呆着,我去探探信儿,看看人家的态度。”刘辉急着去见吴小兰,没听他妈的话,刘三嫂去不久,他也跟到吴有金家。
在吴有金家里,没见到吴小兰。吴小兰和刘强一样,在黄岭水库的工地上。
夕阳西下,水库工地上的建设者们都在收拾工具,收工后的吴小兰和刘强一起往家走,他俩连说带笑,忘了饥饿和疲劳。吴小兰问刘强:“你说,这个水库修成了干什么最合适?”刘强不假思索地回答:“养鱼。到秋天甩下一网,涝出来的鱼够咱全村吃。”吴小兰拍打着刘强,笑着说:“你总是忘不了吃,可别学孙胜才,不是琢磨吃,就是拉稀屎。依我看,水库修成了,主要用作灌溉,把旱田变成水田,种水稻,年年高产,还有细粮吃。”刘强也跟着笑:“说我认吃,你也说到吃了,看来吃饭还是最大的事情。但我觉得,咱这地方不缺水,主要是怕涝,水库把水圈起来,鱼虾少不了。到那时,水库里漂着小船,我们坐在船上,旋网扔进水里,鱼儿欢跳,水鸟吹唱,我们的家乡成了北方江南了!”
天色变得麻黑,路上没有行人,吴小兰往刘强身边凑了凑,挽住他的胳膊,把脸贴在刘强肩上,低声说:“刘强,以后干活留点力气。全水库的人,你的土筐最大,装得最满,你就不怕累坏了?”
刘强说:“累不坏,力气就是这样,你越用它,它就越有。我看不惯偷懒藏奸的人,他们也不知留着力气干啥用?”
吴小兰说:“将来成家了,你把力气都拿出来,小日子一定差不了。”
刘强愉快地笑着:“吴小兰同志,脑子里还有资产阶级思想,自私自利。每一个有理想的革命青年,有力量就得用来建设社会主义,只有社会主义大家庭的日子好了,个人的日子才会好。有句话家喻户晓,叫大河涨水小河满,大河没水小河干。”
吴小兰突然松开刘强,跑向路边的树丛,一只野鸭见她扑来,拍着翅膀飞起,树丛下露出一个草窝,里面有七个野鸭蛋。刘强让吴小兰撩衣服,想帮她把野鸭蛋装进去。吴小兰说:“先别拿,留个记号,等野鸭下的蛋多了,咱们再来拿。”刘强告诉她:“野鸭不会回来了,它的窝一旦被人发现,它就会换个地方。”
刘强撩起吴小兰的衣角,把野鸭蛋往她怀里放。吴小兰红了脸,用手轻轻推开刘强,小声说:“松开手,看看掀到哪了。一个大姑娘,怀里揣着一堆野鸭蛋,进了村子怎见人?”刘强甩下上衣递给她:“用它包,不会影响姑娘的漂亮形象。”
吴小兰坚持不要野鸭蛋,她说:“你家已经吃了野菜,你装回去吧,让你女乃女乃和你两个弟弟尝个新鲜。我家总比你家强,虽然要啃点儿青,还不至于饿着。”刘强把野鸭蛋装进衣兜里,对吴小兰说:“要不是天快黑了,咱俩从树丛中回家,说不定还会捡到野鸡蛋呢。”
吴小兰瞅着刘强笑笑,她说:“那可不行,天这么晚了,从树丛里回家,让人看见,说不定会说出难听的,咱俩还是顺小道快点儿回家吧。”吴小兰说着,蹦蹦跳跳地跑在刘强前面。忽然,她转过头来说:“哎,刘强,我给你唱支歌怎么样?”
刘强问:“啥歌,电影插曲?”
吴小兰说:“不是,是我自己编的,你听不听?”
刘强加快了脚步,大声说:“唱吧,旷野无人,你放声唱吧!我爱听。”
吴小兰唱:
弯弯的小路通往家乡,
我在这里尽情歌唱。
美好的生活从这里开始,
灿烂的明天充满阳光。
春色来到了,
迎接丰收的金黄,
弯弯小路通向大道宽又长。
弯弯的小路通向远方,
我在这里尽情歌唱,
纯真的情谊在这里扎根,
幸福的花儿在这里开放。
星星升起了,
迎接火红的太阳,
弯弯小路通向自由的殿堂
吴小兰一路欢歌进了村子,在村口,她向刘强做个鬼脸儿,两人分开走,各自回了家。
进了家门,吴小兰觉得屋里的气氛不对劲儿。在大食堂遇到的那个男人坐在她的家里,旁边还有一个陌生的老妇人。老妇人把吴小兰上上下下看个遍,看得她很不自在。
吴小兰从父母的眼神中知道了咋回事,她转过身,推开房门往外走。王淑芬追出去,吴小兰走得快,转眼间就没了踪影。王淑芬在门前喊:“小兰,你回来,饭都好了,等你吃呢,天已经黑了,你还去哪呀?”
夜色中,吴小兰走走停停,她不知往哪里去。
找刘强吧,黑灯瞎火的,又觉得不是时候。她在刘强家门前站了站,踌躇地扭转身,去了老姨家。
自从马文出事以后,王召弟病情明显加重,起不来炕,连喘气都显得吃力。吴小兰进了屋,抓住老姨的手,王召弟欠了身,然后又躺回原处。用微弱的声音对年幼的小霞说:“看锅里还有剩饭没有,你姐姐肯定饿了。”
吴小兰老姨病成这个样子,悲伤地流了泪,牵过小霞的手,抚摩她的头发小声说:“别找了,姐不饿。”吴小兰问老姨:“姨,你吃点啥没有?”王召弟嘶哑着声音:“啥也吃不进,喝点米汤还想吐。”吴小兰说:“姨,你还得让我姨父套车去县里看看,不能再耽误了。”王召弟说:“上次你领我去了之后,又去了一次。城里的大夫说,还是要养着,按时吃药。问我还有药没有,我说上次开的药我没舍得吃,还有呢。那个大夫又开了药,咱手里没钱,没有拿,反正上次开的药还剩着,我慢慢吃吧。”
听了老姨这段话,吴小兰心里特别难受,她想埋怨老姨两句,看到老姨虚弱的病体,又不忍心说出口,只好说:“老姨,可不能心疼钱了!药必须按时按量吃,不能省,会耽误病的。”
王召弟让吴小兰帮着翻了身,拉住她的手不松开,流着泪说:“你姨父看我活不长了,找来贾半仙掐算一下,问她是不是得了邪病,或者撞到哪个冤鬼。贾半仙看了半天儿,也没说撞到谁,她也没了辙,只是说,熬到腊月底就能见分晓,如果活到过了年,这病就有治了。我寻思着,到过年还早着呢,说不定哪天就见阎王爷了。”
吴小兰劝老姨:“别信贾半仙,那都是迷信,你还是把心放宽,抓紧治病,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俩正说着话,马文撞进来,看见吴小兰也在屋,他气冲冲地说:“你爹也不知咋想的,愿意把你嫁给刘辉,说他是干部,屁!狗屁不是。那小子是什么东西?穿着人皮,不干人事!你爹准是吃了**药,分不出好赖。”
吴小兰刚要解释,马文又说:“我以前就说过,刘强不是好东西,你们不相信。现在刘辉和他妈就住在刘强家,他们是一家子,都是一路货。”马文从水缸里舀瓢凉水,看一眼王召弟,喝一口,连水瓢丢进缸里,用手抹了嘴,声音明显提高:“刘强早就整屁事儿,想把咱小兰划拉到手,他巴结不上,又整出他的本家哥哥。以为刘辉在公社混几天,就不得了。这吴有金中了邪,专听马向勇的话,以为嫁了当官儿的就有饭吃。那刘辉算个屁官儿?要是我,别说让那小子进家门,一棍子打出去!”马文见吴小兰愣着眼看他,激动的情绪平和一些,告诉吴小兰:“我听说刘辉去了你家,就觉得不对劲儿,随后跟去了。听你妈往回喊你,我就进了屋。刘辉那个王八蛋在屋赖着,我没给他好脸色,也许他知趣,灰溜溜走了。你说他去了哪?去了刘强家。这两个小子在一起,准是整屁事儿,还在算计你。”
吴小兰虽然对姨父的话非常反感,听到把刘辉撵走,她的心轻松很多,安慰老姨几句,转身出了房门。王召弟吃力地仰起头,隔着敞开的窗户往外看,吴小兰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几场大雨过后,秋天悄悄来临,地里的玉米灌饱浆,高粱也红了脸。用糠菜填肚皮的社员们又看到了粮食,人们在甸子上割野草的同时,三五成群地烧起了青玉米,一些胆子大的人还偷着往家拿。
刚开镰,吴有金被叫到大队,兰正开口就问:“老吴,今年的粮食总产估算出来了吗?”吴有金说:“让会计算一下,估计今年的产量赶不上去年。”
“什么?”兰正拍着桌子喊:“老吴,你不要太保守。今年土地做了深翻,没有大灾害,苞米棒子必须比去年大,你回去想办法,一定要超过去年!”
吴有金低着头刚要迈出门槛,被兰正叫住:“老吴,别忙走,我给你家小兰提亲的事,时间也不短了,你该有个痛快话,那个刘辉已经等不及了。”
吴有金不愿得罪兰正,只好说:“这门亲事我挺满意,只是我家丫头不进盐酱,说什么也不愿见刘辉。我想孩子还小,以后再说吧!”
吴有金这样说,兰正觉得很失面子,拉下脸问:“这么好的条件她还不同意,想找啥样的?”没等吴有金解释,兰正说:“马荣不止一次地跟我说,你家小兰一直和刘强勾搭着,都不小了,你老吴可要慎重。小兰吧,容易感情冲动,分不清是非,你这当家长的可要为儿女的前途着想,站在政治的高度把住感情关。”
吴有金说了句气话:“都在一个队里干活,她又长着两条腿,不好管哪!”
兰正沉着脸说:“你这话就不对了,自己的女儿管不了,你怎么管好一个小队?我看你还是思想有问题,那是很危险的。”
自打吴有金来到大队,兰正就没给他好脸色,情绪低落的吴有金转过身子说:“兰书记,没有其它事我就回去了,正在秋收,小队里还有很多事。”
兰正把吴有金叫回办公桌前,对他说:“你有事,我还有事呢,大干社会主义,我们当干部的要吃苦在先,享受在后,一分钟也不能轻闲。大山窝水库建设已经进入攻坚阶段,你们小队还得增加一个人去大山窝,这件事马上就落实。”吴有金为难地说:“马向前的工期也快到,还得派人把他换回来。现在也不知怎地,让谁去大山窝,谁就打怵。”兰正问:“你们小队还有多少劳力没轮到?”吴有金说:“基本都轮到了,有的人轮了两次。又有一拨小青年长大,他们身子骨都挺单薄,就刘强体格好。周云当书记时,他就应该去工地,让周书记给拦了回来。”
“为什么?”
“周云说他岁数小,把他留下来改造乱坟岗子。”
兰正说:“那是以前的事,周云考虑他还不是成年人。他不比你家小兰小吧?可以考虑让他去。”
“他行吗?”吴有金有些疑惑:“去大山窝水库的都是贫下中农,肯干力量,积极分子。刘强是上中农,让这样的人去大山窝水库,我怕影响不好,咱们负不起政治责任。”
兰正把阴沉的面孔改成笑脸:“老吴啊老吴,说你守旧吧,你还不承认,现在不比从前了,大山窝水库越来越艰苦,不能光让贫下中农去牺牲。上中农也是团结对象,团结过来也可以进入我们无产阶级阵营的。修水库是为了国家建设,人人有责。”
吴有金说:“刘强他爹还有政治问题,是从跃进营逃跑的,如今下落不明。”
兰正哈哈大笑:“我说你老吴,你是一会糊涂一会明白,既然这样,就该管管你的闺女,别让她和刘强接触。但是,修水库是另一码事。你知道大山窝水库的现状吗?不光是活累,而且吃不饱。别的大队派去的人,别说是上中农,连地富子女都派去了。光让成份好的去,上哪找人?”兰正瞅了瞅吴有金,脸色变得严肃,声音低沉有力:“让刘强去大山窝,也能断了他和小兰的来往,刘辉求我的事,你还是往心里走走,该做主的就得做主。”
刘屯的秋天,寒流来得早些,庄稼还没收完,大地就覆盖了一层白霜。白霜包裹的土房子里,李淑芝为儿子打点行装,天刚亮,刘强踏上去大山窝工地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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