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宣殿,天子亲信的几位文臣武将肃立两旁,纷纷注视朝堂中央的姬旦,他正手执地志和自己悉心整理的城址备录,指着侍从提悬的疆域版图侃侃而谈,在他精准又不失周至的解说下,一座未来的东都王城逐渐在众人脑海里初具规模。
“洛邑的概况太傅大人已经介绍详尽,不知众位爱卿对于确立洛邑作为东都之事可还有疑问?”待他陈述完备,姬发正襟危坐扫视全场。
“回禀陛下。”九卿之一的散宜生入殿中拜谒,也是为众臣做出表率,“洛邑地势得天独厚,太傅对于东都的勾画也细致有理,臣等对洛邑建都并无异议,一切愿听凭陛下决断。”
“那好,孤即日立诏,洛邑就此确立为东都,实施的具体过程就以太傅的规划为重。”姬发说时朝一旁的董修递去眼色,董修会意提笔在诏令帛缎上如实记述。
这次回京姬发特地向微子要下了此人,如今任御史上大夫,专门负责为天子起草诏命文书。之所以决定重用董修,除了念他博览群书且曾为殷室做过御史之外,还因其月前在商丘帮了姬发的大忙,若无他提点指引,姬发或许并不能顺利把握青丘九尾的线索进而探访陈国,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切际遇了。加官进爵既是对董修的奖赏,也不负姬发为君知人善任的原则。
“东都的事就这么定了,此外孤今日还有一事想和众卿商议。”姬发似笑非笑先给他们卖个关子,“诸位觉得太傅为人如何?”
姬旦微怔,他似乎猜到兄长的用意,内心惶惑不已。
“太傅博古通今能言善辩,来日必是国家之栋梁。”
“散大夫所言极是,而且能提出营建东都这样的治国良策,足可见其极赋远见卓识,实是年少有为啊……”
听着群臣结对姬旦赞不绝口,姬发嘴角勾出了笑意,姬旦本人亦显赧色。
“既然大家对太傅的德行都很认可。”姬发觉得是时机了,索性开了天窗,“那孤有意改立太傅为储君,众卿以为如何?”
此话一出,场下顿时鸦雀无声恍若冰冻,群臣无不变了脸色。
“王兄……”
姬旦欲出言劝阻,不想被姬发一个手势打住,仍自顾看向阶下:“诸位爱卿怎么不说话了?”
“陛下当真要另立储君?”散宜生探问时脸上愁云渐布。
姬发眉峰岿然不动,从容迎上他们质疑的目光:“爱卿觉得孤是在跟你们开玩笑?”
“陛下,储君之位关乎社稷,万不可轻易动摇啊!”散宜生是先王留下的元老大臣,思想难免迂腐些,所以他对姬发的提议绝不敢苟同,“况且父死子继乃是周室祖制,祖制不可违,臣请陛下三思!”
“储君之位确关乎社稷,可是以先贤尧舜禹为例可证,储君的才能、品行才是最重要的。”姬发知道他会拿祖制来说事,而自己也早已想过应对的理由,“如今太子虽是孤的嫡长子,但论才德远不及太傅,所以孤认为,王位交托太傅才能确保周室社稷。”
“陛下何以见得太子才德不及太傅?”散宜生曾和姜尚共事先王,政见上多少是有些迎合姜尚的,因此他对诵儿的袒护愈发明显,“太子现今只是年幼,以他的天资只需勤加引导,假以时日必能胜任国君。”
“是啊,现在动摇储君之位,天下必将大乱,望陛下明鉴!”
……
见在场大多数官员都因顾虑姜尚而不赞成改立储君,反对的声音令姬发听了不胜忧心,于是他把目光投诸一个特别之人:“苏卿家对此事有何看法?”
沉默观望良久的大司寇苏护这才走上殿前,行礼进言:“陛下,微臣原属殷商,因此对殷室立储惯用的[兄终弟及]并无过分抵制,臣也较为推崇立储尚贤,而且太傅乃陛下一母胞弟,亦属正统周王室血统,所以陛下欲立太傅的用意微臣甚能体会。只是太子诵以嫡长子而立已在陛下登基之日就昭告天下,恐怕天下臣民皆已归心。如今陛下想改立太傅,即是欲废太子,朝中定有大批公卿不会奉诏,只怕还会有居心叵测之人想借助废立太子来进一步攫取权势。”
姬发不得不承认他的分析是透彻的,左手焦虑地扶上额头,却抚不去万千愁绪:“诸位爱卿说得都有道理,关于储君这件事先搁置不谈,容孤再考虑些时日,你们私下里也不必多做议论,退朝吧。”
群臣陆续散去,唯有姬旦仍伫立原地不发一言,心里已是波澜起伏。他深知兄长这次想立他为储的心意有多坚决,可是也为那些王公大臣的话深深忌惮,正如苏护说的,这个时候废黜太子推行兄终弟及当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兄长掀起的必将是一场惊涛骇浪,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平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