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兄请听臣弟一言。”姬旦今日想说的并非自己,“王兄意欲把储君之位强加给臣弟,臣弟最无法面对的就是诵儿,试问臣弟该如何向他解释,他所敬爱的叔父抢了自己的王位?”
“妇人之仁。”姬发漠然驳回他的理由,“成大事者可以因为一个孩子的想法而动摇吗?”
“臣弟不是妇人之仁,而是王兄被执念蒙蔽了双眼,这才不放心把江山交给诵儿。”姬旦早就想为侄儿请命,只是苦于一直等不到机会,既然眼下天窗已开,不如把话一次说个彻底,“退一步想,诵儿难道就真那么朽木不可雕吗?”
姬发不答,似在思量。
“王兄认为诵儿难当大业无非是因为他年幼,但是谁不曾从年少无知变得处事沉稳?”姬旦看到机会便问得更加大胆,“王兄不妨回想一下自己,你在八岁孩童的年纪可知何为社稷何为治国?”
姬发始终一言不发,他已陷于回忆里不能自拔,哪还有心思来反驳他伶牙俐齿的四弟。
“再看看现在,当初不谙世事的顽童已经成为万民称颂的国君,这便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姬旦话至尾声亦露出豁达的微笑,“诵儿是王兄的延续,他身上流着王兄的血脉,当然也会继承王兄的雄才大略和王者风范。王兄何不给诵儿一个机会,经过臣弟悉心栽培,相信他不会令王兄失望的。”
姬发胸口一阵暖流涤荡,许久不曾有这种深深动容的感觉了,他疲惫地闭上眼睛:“让我再考虑考虑……”
“是,臣弟不打扰王兄休养。”姬旦行礼道别,“臣弟告退。”
走出武宣殿时姬旦恍惚觉得如释重负,他知道自己的话被兄长听进去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
等兄长最终的决定。
他不后悔把近乎到手的至尊权位拱手相让,唯一担心的,还是兄长的身体……
眉间不禁又浮上阴云,回响起那日的占卜,他亲手翻开三王灵前的龟甲,壳上的裂纹他全都看懂了——
“四哥,什么结果?”姬奭急不可耐地走上祭台追问他。
“是吉兆。”他如是回答,可在五弟与众人流露庆幸之色的时候,他深锁的眉头始终不曾舒展。
吉兆,那是千真万确,却不是指他的兄长。
三王只是通过卦象告诉他大周的未来是一片光明,却没有接受他愿替兄长去死的一腔赤诚。他想用自己的命来为人间挽留一位贤君,所以把这颗泣血丹心写入祭辞,通过祭祀呈现给先王们过目。如果先王有灵同意这场以命换命的交易,他将手捧圭璧随时等候他们在天上的召唤,只可惜事与愿违——兄长的英年早逝已是天意注定,任谁都留不住了。
迁都,不过是个缓兵之计。因为兄长的命宫主魄已愈发东移,所以只有把王兄的身体,以及象征他王权的都城随之东迁,以求得他短暂的“延寿”,但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人定胜天根本是不切实际的妄想,自古以来都如此。
仪式过后他没有选择像往常那样烧毁祭辞,而是将它珍藏于一枚带锁的匣盒中,并用金绳捆缚结实,命人埋在了武宣殿外那株已经有上百年生命的梨花树下。也许,他还盼望着会有奇迹发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