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过年
东北冬天季节真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山舞银蛇,原驰蜡像,到处是银装束裹,数九的严冬天气十分寒冷,通常都在零下三十度以下,真是吐口唾沫都会结成冰块……
我的家住的那间破房子,在寒冷的西北风袭击下,是风雪飘摇,我们姐弟四人,整天坐在烧热了的炕头上,围着个小火盆,尽管这样手脚都冻起了泡。进入腊月季节,就快要过年了,每逢春节,在孩子们的心里编织着美好的梦幻……
他们期盼着过年,过年会给他们带来幸福和欢乐,生活上较为富裕的农家积累了一年的钱财,都准备着用在这年节上,过一个祥和的春节。在东北有个风俗习惯,每当春节前腊月初八,养猪的人家都要杀猪,掏黄米蒸粘豆包,留着春节吃,尤其在这个时候,农家的妇女们是最忙的时候了,她们忙着给孩子们、老人们赶制新衣新鞋,准备在大年三十晚上穿上,乡下的小姑娘们都干干净净洗个头,梳上两条小辨子,在辨子上用红绸子扎上两个蝴蝶结,穿上花衣服,打扮得漂漂亮亮迎新春……
在东北农村的风俗习惯家家贴对联,供奉门神爷、灶王爷,老祖宗牌位这叫家谱。在灵牌前是烧香上供,以寄托对先人们的哀思。三十晚上在屯里屯外到处撒上用米糠伴上油点着灯火,另外还得给先人们上坟送灯烧纸……十分热闹
这是人们几千年留下的风俗,都按着这个习俗过着年,来享受着一年来合家团员的幸福时光……
在腊月二十三这天,家家都送走供奉了一年的灶王爷,一边烧着,一边不住声的叨念着:“灶王爷,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求得供了一年的灶王爷,保佑他们年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保佑他们在新的一年里万事如意,事事吉祥……
每逢佳节倍思亲,转眼间母亲去世快一年了,看到别人家农妇们忙碌的身影,真是触景生情啊!在这个时刻更加思念母亲……
回忆里是无尽的思念和悲痛,望着母亲慈祥面孔的遗像令我揪心般酸楚。这样的记忆在心中是永远不会磨灭的,自从母亲去世后的一年里,我们失去了母爱,在这一年里承受了许多苦难。
我们几个没有娘的孩子,像是荒野中几棵小草,孤单单的生存着,是那么凄凉,是那么痛苦。瞬间一股股炽热的泪水从双眸中流淌下来,在一年前母亲活着的时候,那是什么样的生活情景?母亲也是在忙碌着为我们赶制花衣裳,在操办着年货,过着是无忧无虑的日子,自从母亲故去后,这幸福的日子一去再不复返了,好像从一个火热的生活中,一下子跌落入了千丈的冰窖里。我再也无法抑制住悲痛的情感,大声哭了起来,我仿佛要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把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出来……
我嘶声哭喊着妈妈,这悲伤的呼喊声在孙家屯这片大地上回荡着……
公元一九五五年,新中国刚刚才成立六个年头,中华民族经历了一百多年的战争创作,已变成了千疮百孔,一穷二白。虽然新中国成立了,推翻了压在人民头上的三重大山,但是国民经济基础相当薄弱。在祖国的大西北还有许多地方没有解放统一,处在战火纷飞的时刻,再加上美帝国主义挑起了中朝战争,英雄的中华儿女为了保家卫国,中国人民志愿军奔赴朝鲜同美帝国主义战斗着!生活处在贫困状态,粮食还达不到自给自足,绝大多数人,尤其是广大农村,就连温饱还得不到解决,一部分人处在饥饿之中……
翻了身的广大农民们走上了社会主义集体化道路,他们为了支援社会主义建设,支援前线,把打下的粮食宁可自己吃不饱,勒紧腰带,也积极地把粮食送给国家,这是多么崇高的精神,他们深深知道国家有难,匹夫有责……
在当时东北广大农村里过年了,真的连一顿年夜晚,吃一顿饺子的**都达不到……
在孙家屯,生产队为了农民们能过上年,每户每人分下了二斤全麦粉,生产队里又杀了猪,每户每人分了半斤猪肉,这也是破天荒的事了,叫村民们能吃上了饺子……
父亲在二十九这天乐颠颠地把面粉和肉领回了家……
这在当时年代里,能分到这份福利也是最好的生产队了……
我们看到爸爸领回来的面和肉那个高兴劲,这个年也算没有白盼呀!总可以吃上年夜饭这顿美食饺子了……
腊月二十四这天,是我的生日,儿的生日,娘的苦日,我多么期盼着能吃上两个鸡蛋滚滚运气,过个祥和的生日呀!
然而父亲就是在这天一大清早天刚麻麻亮就走了,后来听屯子里人说他到屯里老刘家帮忙去了。老刘家在孙家屯也算是一个头等人家,家里有人在县城里当官,听说还是个局长,也很有势力,在腊月二十三这天死了老人,并把灵堂设在离屯子一里之遥的小学校里,他家赏给了父亲十元钱,为他们守灵……
父亲出去一天了还没有回家,都快深夜了还没有回来,我们十分担心父亲的安危。我们姐弟四人便去小学校里去找父亲。
隆冬的三九严寒天,夜空是那么宁静,只听见西北风的呼啸声,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痛,我们沿着乡间的一条小路向小学校走去……
当我们走进学校那空旷的操场时,见在一间大房里摆放着一口涂着红色油漆的大棺材,在棺材上方的房梁下悬挂着一条黑色的布挽联……
在棺材前方摆放着一张供桌,桌子上点着香火和一盏长寿灯,灯光闪耀着像鬼火般的火花,在风的吹动下摇动着……
在黑洞洞的宽大房子里,看后使人毛发耸然,十分恐惧……
我们被吓得没有好声地呼喊着父亲,他正蹲在棺材前那张供桌旁,正为那盏长寿灯添着油,他听到呼喊声后从地上站了起来,在那盏昏暗的油灯光亮下,我看到了父亲的脸色显得那么苍白,在他那张布满了皱纹的面颊上流下了两道闪光的泪水……
顿时我的心像被一把尖刀扎了似的一样疼痛,立刻扑到父亲的怀里,哭诉着说:“爸爸太难为你了,咱们赶快回家吧!”
父亲用那双冻得发抖的大手抚模着我的头说:“姑娘你们先回去吧,爸爸天亮后就回去了,咱们拿了人家钱,能走吗?”
当我仰起头,看见爸爸那脸上痛苦的表情,他半辈子了,一生都生活在这恶劣的环境中,经历了人生的风霜雪雨吹打,无奈而是一个没有希望的人生之旅,在坎坷悲惨的里程中过早的夺去了他青春时代的年华,才刚刚五十多岁的人,他的脸上就像风干了的桔子皮般布满了深深的皱纹,而且头发已苍白了,显得是那么苍老……
我此刻无法抑制住内心的悲痛,大声哭了,父亲安慰着我说:“不要难过了,要坚强振作起来,任何困难都是人克服的。”而后他为我抹干了脸庞上的泪水,此刻在我那颗幼小的心灵深处怎么也不会忘记,这永恒的记忆!他为了挣人家这十元钱,付出了多么大的辛苦?忍受着心灵上多么大的屈辱和悲痛?父亲哄着我们,好言劝说着,才把我们又送回了家,而后又去为刘家守灵去了……
这一夜我难以入睡,思想着父亲为了生活,为了养育我们付出了多少苦难?一滴滴伤心的泪水从双眸中夺眶而出。
我呆呆的望着父亲远去的身影,心都在滴血,盼望着天亮,盼望着父亲早日回来……
腊月二十八了,父亲还想去离孙家屯二十里之遥的县城里去赶个穷棒子集。这天他起得很早,天刚刚放亮,他就整理好了上路的行装,我们闻讯后,真是高兴极了,围着父亲身前身后,让他买这个,再买那个,像只只乌鸦一样叫喳个不停……
父亲只是点头应允着,我们叮嘱着父亲早点回来好过年……
腊月的东北,天短夜长,转眼间,一轮红日快要落下了山坡,太阳渐渐地消失在远方的群山脚下,浓浓的夜色不断的吞噬着广阔无垠的天幕,一直被太阳的光芒覆盖的一轮圆月,终于一点点在属于自己的领域中,绽放出银色的光彩……
东北的腊月天,真是滴水成冰,那刺骨的西北风怒吼着……
天已经黑透了,风声还是那么大,像是无数魔鬼在哭嚎。
我们姐弟四人放心不下父亲,顶着刺骨的寒风,向村头走去,我们站在村头的小山坡上向县城的方向眺望,盼望着父亲归回的身影,盼啊!盼!还是盼不到父亲归来。在刺骨的西北风吹动下,冻得在发抖着,我们四人齐声呼喊着父亲,这喊声随着那强劲的西北风飘荡在空中,不久便消失在孙家屯的夜空中……
突然间在布满星辰的夜幕中,我们看见了父亲,我们像一群小燕子似的向父亲跑去……
见到父亲,在他的腋下夹着一捆用红绳扎着的黄色烧纸,还有一包蜡烛,在他的胡须上结满了冰花,那顶破狗皮帽子还冒着热气,喘息着,真好像上气不接下气呼吸着,拖着那沉重的身躯……
父亲在我们搀扶下回到了家,在大年三十那天晚上,我们姐弟四人干干净净洗了头和脚,又把洗干净那套旧衣服穿在身上,我和姐姐都梳成了两条小辨子,用父亲买来的两条红头绳扎在辨子上,到显得格外英俊……
过年了,大年三十夜,我们坐在炕上包着饺子,外面稀稀啦啦的响着鞭炮声,屯里的乡亲们互相道喜寒暄着,祝福着能在新的一年里安康……
守岁的人们,随着响起的阵阵鞭炮声开始向锅里下着饺子……
我们全家人坐在炕上围着桌子吃着这香喷喷的饺子,感到很幸福,这是我们来到孙家屯一年来,第一次吃上这顿好餐了!
我和姐姐兴致勃勃地边唱边舞,姐姐天生长了一个好嗓子,唱起歌非常清甜动听,她唱着白毛女插曲: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我爹爹给我买了二尺红头绳,我喜儿对着镜子扎起来,欢欢喜喜过个年,过个年……
这清脆优美的歌声,随着那严寒的西北风飘荡在孙家屯的夜幕中。
我们为姐姐出色的表演拍手叫好,一时间陶醉在喜庆的欢乐中……
此刻间,我看到父亲那张布满忧愁的脸,口里念叨着:“年好过,日子难过呀!”转眼间,几天过去了,大年初五了,但是人们还是沉浸在新春佳节的欢乐气氛中。回想起去年的今天,正是母亲故去的日子,这是一个多么悲痛的日子……
在东北有个风俗,故去的亲人,在一年后都要烧周年,不管在什么样条件下,也不管有多远的路程,亲人们都要赶回来,给故去的亲人烧周年以祭亡灵……
父亲在大年初四就从乡亲那里借好了一辆毛驴车,打算在大年初五拉着我们去“五棵树”给母亲烧周年去……
在大年初四晚上,我久久不能入睡,一直在朦胧的梦幻中,好像又见到了妈妈……
在我那颗幼小的心灵中煎熬着失去妈妈的痛苦,想起妈妈就是在这个日子里故去的悲惨命运和她那临终前恐怖的面孔,一幕幕好像又呈现在眼前……那实在是个无法抹平的永恒的记忆。
大年初五,北方的隆冬还是相当的寒冷,天还没有亮,星月无光,黎明前的一刻,就是这么黑暗……
我们在父亲催促下,都起了床,忙活着准备随父亲出发。
片刻,太阳的弧顶露出出来,这阳光真是冲破黎明前的黑暗,那太阳的光芒在天边群山脚下,那光芒慢慢又转为玫瑰色,血红色,最后化做万道金色的霞光洒满了大地……
父亲赶着毛驴车,拉着我们姐弟四人,向五棵树方向驶去……
我们坐在毛驴车上,眺望着遥远的东方,清晨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太阳将炽热与温暖无私的倾洒到人间,倾洒到这片土地上……
母亲故去转眼间一年过去了,昨日的种种就如逝水无痕,但却往往能在心里留下最深刻的记忆,当这些记忆从灵魂的深处再一次被重新提取出来的时候,那就是最刻骨铭心的感情和悲痛……
眺望着这白茫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的大地,毛驴车急速的奔驰在乡间大路上,两旁高大的树,匆匆从身旁过去……
此刻我的心情十分不平静,也无心去眷恋这一路上的大自然景色,急待着去拜祭母亲的亡灵。
这辆毛驴车足足走了四个小时,车子才驶进五棵树镇子里。
父亲赶着车,急忙向埋葬母亲的那片黄土山坡走去……
山坡上到处是荒草,铺满了高坡低岗,显得是那么凄凉。
此刻我们把车停在山脚下,涉步向山坡上走去,来到母亲的坟墓旁,经历了一年的风雨冲刷,母亲的墓已有些沉陷,我们齐动手拔掉了墓周围的荒草。为母亲墓又重新添起了新土,不多时母亲的坟墓又像一座小山包似的堆了起来……
而后把墓前墓后打扫得干干净净,在坟墓前摆上了供品,点燃了蜡烛,烧着纸钱。
忽听父亲一声长叹,见他面颊上流下了两行泪水,他从怀里掏出一小瓶酒祭洒在空中,化作一股情思遥寄母亲的在天亡灵……
在他那布满深深的皱纹脸上,表情十分痛苦,是啊,我十分理解父亲此时此刻的悲痛心情,真是少怕丧妻,老怕丧子,母亲仅仅是三十二岁年纪青青的抛下了年过半百的丈夫和四个这么小的孩子就走了,父亲既当爹,又当娘,是多么的艰难啊!母亲的故去扔下的是活着的人痛苦的岁月。
我们姐弟四人纷纷跪在母亲坟墓前,我狠狠地一头磕在那坚硬的土地上,在砰砰有声中,头已破了,鲜血在额头上不断飞溅着……
自从
母亲故去后,在这一年里我失去了最心爱的人在我的心灵深处遭受到了最大创伤!一股股思念母亲的情感从心房里涌出来,再也无法抑制住悲痛的情感,满腔的悲痛情不自禁发泄出来,我拼命的呼喊着妈妈。女儿不能没有你呀,这一声呼唤是那么深,那么沉,那样悲哀,悲哀得就像是自己独自一个人慢慢的走向那无边无垠的黑色海洋,直到生命的永恒,不知不觉中是两腮边挂满了泪水,像小溪一样流淌着……
我一下子扑在母亲的坟墓上,就像抱着母亲一样,感觉着那种血脉相连的亲情,此刻放声哭叫着妈妈,好像扑在妈妈的怀里,没有什么力量能把我和妈妈分开,我放声哭喊着妈妈……这哭喊声在空中反复回荡着……这哭喊声好像猿啼在松花江岸旁,在五棵树的上空回荡着,随着那奔腾不息地松花江向东漂去……
父亲把我从坟上拉了起来,给我抹干了泪水,劝说着,又把两个弟弟抱上了车,而后赶着毛驴车向山坡下走去……
我一步一回头的向山坡下走着,我眼巴巴望着那已烧成灰的纸钱,在
风的吹动下,成片成片的向空中飘去……
我心中怀着对母亲无限的哀思,离开了母亲的坟墓,随着父亲赶着那辆毛驴车向孙家屯方向驶去……
东北的隆冬,天最短了,下午五点左右就已夜幕降临了,这辆小毛驴车拉着我们颠簸在乡村大道上……
天空中布满了重重的铅云,见不到一点点星星和月亮,黑沉沉的大地上,只有满天飞舞的雪花,看了半天什么也看不见,没有半点光亮,能见度实在是太低了,四周都是一片模模糊糊朦胧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