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香茵再一次将手搭上了南溪的手腕,感觉着那微微的跳动,已经七日了,她记得自己带着连翘去沉星崖的崖壁上去挖那几株千年的紫首乌,可在崖底却见到了身受重伤的上官南溪。
两年了,离开上官将军府已两年了,原以为她可以淡忘掉上官荣与上官府的所有的一切,可是在看到上官南溪的那一瞬间,所有的所有还是涌上了心头,原来,很多事情,不是一厢情愿想去忘却的,就可以如愿的。
南溪的伤很重,那致命的一剑,差不多穿透了她的后背前胸,而体内的五脏六腑,也被震动而移位,甚至于从山崖上跌落,在后脑留下一个肿起的血包。她没功夫去探究她为何会在这里,为何会从山崖上掉下,为何会受剑伤,医者的本能,让她迅速地止住了胸口涌出的血,将一片千年的山参放入她的口舌之下。
如果不是百里奚,展香茵想,她早就落入鱼月复了,可这个孤独的老人从水里救起了她,教会了她医术;如果不是芝露与圆月之间大小不停的战役,她也不会在军营外见到上官荣。
她记得那一年她有十七了,花样的年纪,采草药时便在草丛中落入了猎人的陷阱,她记得那铁打的夹子夹得她的脚生生在疼,她用尽了背篓里所有的药草,都没能止住那脚趾传来的疼痛感,而后,她看到了陷阱口一匹枣红色的马,马的旁边,是一身铠甲的上官荣。
上官荣用自己的配剑挑开了那散发着血腥气息的铁夹,撕下自己内衣的一角,紧紧地缠绕在那伤口之上。坐在马背上,看着上官荣伟岸的背影,展香茵记得那一日是夕阳西下,落日的余辉在上官荣的肩上洒下淡金的光晕,而自已,就坐在他的马上,由他牵着马的缰绳,展香茵甚至希望就这样走下去,一直走下去,走到天的尽头。
而那一日,在很多年以后,依旧深深地刻在展香茵的脑海里,她希望那一日的时间能够永远地停留,可那一日,上官荣还是将她抱下了马,落入他怀里的那一刻,展香茵有一种眩晕的感觉。
而后,她扮男装混进了上官荣的军队,当了军医身边的小跟班,煮酒煎药,救死扶伤,很多次,她在人群里看着他策马而来,看着他扬蹄而去,看着他得胜凯旋,看着他伤痕累累,如果不是她的发帽被飞来的一刀削落,她宁愿就这样远远地看着他,注视着他,一辈子。
可她被当作奸细押到了上官荣的面前,撩开她散落长发的一瞬间,展香茵很是心寒,这个自己日夜思念的男人,竟然不记得她。
她记得自己的眼泪和着血流入嘴里,苦涩、腥甜,如果不是那从怀里飘落的那一条衣角,展香茵猜测,自己又会死上一回。
恢复了女儿身,却不能再呆在军营中了,她被上官荣带回了府,没有花轿、没有洞房花烛、没有亲人们的祝福,她成了上官府的二夫人,名存实亡的二夫人。
捧给上官府大夫人薛玉英的茶,被无情地打翻,她记得她抬眼看去时,薛玉英一脸的奸笑,可一袭便服的上官荣,却旁若无人般地品着自己的茶,那一刻,她宁愿再次回到那荒无人间的百里峡,与百草为伴,以花鸟为邻。
可是最终,她选择了留下,留下来,依旧远远地看着他,默默地注视着他,哪怕只是他一个背影、一个转身。
那一日,听闻他凯旋而归了,可是进府的同时,身后一乘小轿也抬进了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纤细的腰肢、花儿一样的容貌,低着头,垂着眼,一身不相衬的装扮,她记得那时大夫人薛玉英的脸都气歪了,可是她心里却乐开了花,终于拨开云雾见明月了,终于不会再有洗脚水莫名其妙地泼到自己身上了,可她看到那千娇百媚的女子眼底的忧愁与落寞。
柳拖金缕,青烟笼雾,濛濛落絮。凤凰舟上楚女,妙舞,雷喧波上鼓。
龙争虎斗分中土,人无主,桃叶江南渡。
那名叫妙舞的女子入住了江南渡,那几日,展香茵远远地看到上官荣唇边的笑意,和那眼底的温柔,那眼神,是看向自己时,不曾有过的,从不曾有过的,如一缕春风拂过。
荻花秋,潇湘夜,展香茵记得那一夜的风很和煦,远远江南渡的残荷,顺着风送来淡淡的清幽,她在自己的小院中见到了上官荣,第一次,上官荣光临了她的寒舍。
“妙舞单纯,香茵,可否,替我照看她,她不是玉英的对手,她和她月复中的孩儿,我都想保全,求你,答应我。”
上官荣的声音很低沉,甚至低到听不真切,名义上,他是自己的夫,可他来,却求自己去护全另一个夺了夫君全部身心的女子!
那一瞬间,展香茵甚至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碎成一片一片,散落在风里。
她不记得那一夜上官荣是怎样离开的,她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渡过的,她只记得当晨曦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在自己的脚边时,她依旧坐在小院的杏花树下,身上,洒落了一身的落叶与露水。
如今风叶又萧萧,恨迢迢。
一轮圆月慢慢地爬上天边,整个百里峡笼罩在淡淡的月华里,清凉、朦胧一片,像披了一层薄薄的纱幔,凉风习习,树影婆娑。
又是中秋月圆之夜,月圆,人不圆。
“师傅,师傅,二小姐醒了,她的手在动!”连翘提着裙摆跑了出来,大声地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