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子轩绕道十渡,当青云山脉再一次耸立于眼前时,拈花寺的庙宇已经炊烟袅袅,记得那一年雪中的相遇,当年的那片雪地犹在,只是雪已消融,和她一样,化为清水滋润着大地;记得那一年山门下的身影,猩红的披风,只是此刻,山门依旧高高耸立,却茫茫青山,九万里苍穹,只影孤独。
“爷,要不要去一趟拈花寺,”冷夜猜测着月子轩的心意,却见月子轩淡漠地摇了摇头,山远近,路横斜,物事,人已非。
茂密的树林擦肩而去,眼前横亘着的,是玄月山脉,如果不是叶公公的提醒,月子轩到忘了月家曾有这样的一处所在。
山门,牌楼,一路景色青幽,玄月道观几乎所有的道长道士均双手垂立于两侧,滚龙、双凤、青松、白鹤,长长的红柱碧瓦的廊间,月子轩却隐隐地感觉到一抹似曾相识、熟悉的东西,可到底是什么,却也说不清楚。
“小道如玉见过皇上,”简如玉款款上前,低了头,先皇膝下的五皇子,也仅仅是第三次见面。
“玉真人可好?”月子轩想起那些南溪犹在的日子,与眼前的简如玉,曾惺惺相惜。
“小道奉皇上之意,来此为先皇祈禳,为我碧月观道,已是天大的荣耀,劳烦皇上记挂,”眼前的月子轩,褪去皇宫里威严的外衣,和蔼的语气,何曾会想到,好好的一名女子,竟然会被他用毒酒赐死?
“月家双年祭祖,玉真人,此次大典,就由你来主持吧,”月子轩淡淡地瞥了眼不远处依山而立的七真殿,挥袖而去。
一路青石板山道逐级而上,山涧流水川流不息,山路两旁古木参天,浓荫覆地,竹木的亭阁深藏于枝繁叶茂之间,青幽。只带了冷夜,月子轩在半山一山石上坐了下来,入目处,苍翠一片。
“他日厌倦尘世,冷夜,这里到是个不错的去处,一口气不来,何处安身立命?一口气不来,山水间安身立命,冷夜,你看如何?”月子轩倦倦地瞧向冷夜,山林间的苍翠繁茂,总会让人很自然地松懈下来。
“爷,这天下都是您的,您想去哪里,冷夜就跟着去哪里,”冷夜淡然回道,自去年冬至后,月子轩的眉头就不曾像今天这般舒展开来。
“冷夜,跟着朕会很辛苦,不过朕此生,有你这样的兄弟,心已足矣,”月子轩淡笑,合上眼,耳畔有百鸟的歌唱,鼻间有百花的芳香,真想,就这样一直停留下去,不再有朝纲,不再有看不完的奏折。
月子轩睡着了,倚靠在那棵苍劲的松树下,坐在那块凸凹的山石上,竟然沉沉地睡去了,只是眉宇间,依旧微微皱眉。
冷夜看着心酸,堂堂的一朝帝王,天下人眼中高高在上的真命天子,九五之尊,可谁知道,他的痛楚,他的孤独。
断断续续的琴声随着风飘来,带着凄凉,像春雨后百花的凋零,像秋风后落叶的狂舞,可最终,如雪花簌簌落下,归于大地沉醉,再如春风一夜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梦里,是有她的日子,小窗下浅笑,抚琴,白葱般的指端轻扬起,指下如泉水叮咚,曲调随及飘入心里,如久旱的大地逢降甘霖,如雨后的天空横架的彩虹,只是为何,她只能出现在梦里?
冷夜默默地守着月子轩,数十年来,他早已习惯了如此,在暗处明处守着他,于已,他是主子,却也是自己唯一的一片天,可那恼人的琴声,却让那片天下起了雨。
梦中的月了轩,两眼落下了晶莹的泪,顺着耳鬓,融入发里,风吹过,泪干,泪痕犹在。
梦里,她翩翩地走来,白裙飞扬,低低的乌云髻,金环白珠的耳坠,巧目盼兮,轻颜笑兮,“子轩,臣妾的发簪还在皇上手中呢,替臣妾插上,可好?”
熟悉的淡香,月子轩扬起手中的发簪,迎了上去,可她在转身一低眉的瞬间,却不见了,像一阵风,飘然离去,再一次如水中月镜中花般,触模不到。
 
;“南溪,南溪!”月子轩伸手抓去,可是指间触模到的,却是空气,空空而已。
“爷,爷醒醒,爷又梦魇了,”冷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有着不忍心的怜悯。
梦一场。
月子轩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树间山林,恍然想起那枝发簪,那枝发簪,久久随身而带,自怀中取出,依旧残留下着自己的体温,翠玉的珠在风中轻摇。
“朕梦到她了,冷夜,她在抚琴,就是她的琴声,朕不会听错,”苦笑着将发簪收入怀里,心却隐隐地疼,仿佛那发簪,如一把利刃,深深地刺进心中。
“爷,末将好像也听到了,确有人抚琴,”冷夜愕然,那时的月子轩,不是睡着了吗?
“你跟朕,还真是一条心,”月子轩起身在冷夜的肩上落下重重的一掌,转身离去。
长方形的陛石,象征皇家的“二龙戏珠”,三座砖雕神台,透雕龙凤花卉,七真殿的廊下御路上,简如玉淡然而立,“如玉见过皇上,皇上吉祥!”
“免礼,这不是宫中,不必如此大礼,玉真人于祭祖,可是有何事相商?”月子轩看到简如玉眼底有着一丝的慌乱,似是欲言,又止。
“皇上隆恩,如此大事交于小道,小道当尽力尽力,只是皇上,如玉久离皇宫,只想问一下,宫中姐妹们一向可好?”
“都好,劳玉真人挂念,”月子轩负手,晚霞染天,陇云愁。
“当年辞别时,曾相邀贵妃娘娘来此地避暑,想来贵妃娘娘隆恩浩荡,皇上可许贵妃娘娘下次随行,来此小住,以解小道相思之苦,”简如玉微笑着进言,于她,汗已湿手心。
昔日,她荣耀后宫,却宠辱不惊;昔日…….
“玉真人,她不在了,”匆匆地回复,匆匆地将目光投升到更远的七真殿的琉璃殿角,月子轩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