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惑之前,我要先换身整齐的衣裳,君帝表示理解,微微笑着推动轮椅走了,卿安鹰隼一般狠厉的目光看了顾欢半晌,眼见顾欢不走,而我亦无驱赶之意,他冷哼一声,终于甩袖离开。
房门关闭,我从包袱里取出一件崭新男衣,仔细穿在身上,身后,顾欢眼神如火,掩唇咯咯娇笑,“女帝同卿相……啧啧,可真是火热得很。”懒
她一直在打量那满地的衣裳碎片。
我懒得同她解释,伸手抄起床上的剑,冷冷地道,“走吧。”
她怔了怔。
似乎是见我并不买账,她颇觉不甘,落后了两步很快便追了上来,同我并肩,且行且叹,“你竟敢一个人出外寻我?呐,不怕我捉住你威胁小夜?”
我霍地顿住了脚。
“你威胁他的还少?”唇角勾出一抹冷笑,我眸光森寒,紧盯着她,一字一顿地道,“顾欢,你虽然美貌,虽会撒娇,虽口口声声说着你是这世间最爱连夜的人,可,对于爱情,你做的事,未免太不上道。”
她愣了愣,我朝前走,只留下一声冷笑.
再度见面,竟是在一艘奢华无比的画舫上面,君帝端坐轮椅之中,正阖眼听曲儿,一副信然悠哉的姿态。
我冷颜冷面在原地站定,身后顾欢娇声唤道,“义父……”
美艳如狐的男人掀开眼帘,撩我一眼,他展颜道。虫
“凰儿来了。”
我无心同他寒暄。
君帝抬手示意唱曲儿的散了,画舫恢复安静,他掀睫淡淡撩了顾欢一眼,顾欢会意,欠身一礼正要退下,忽地想到了什么似的,顿了一顿,凑近我的耳边。
“君凰,我虽不够上道,但好歹……还未像你那般肮脏。”
说这句话时,她声线沉沉,宛若谶言,听得我莫名心中一撞。
我愕然看她,她吃吃一笑,转身翩然离开。
那边厢美艳如狐的男人已是柔声唤我,“凰儿?来,过来爹爹这边。”
我顿时凝了心神,拔脚朝他走去,蓦然脚步一顿,冷冷地道。
“我从来没有爹爹,君帝莫要乱唤。”
他噎了一噎,美眸之中却划过一丝趣味,轻叩轮椅玉轮笑道,“可是在怪我当年弃你于雪原之上?”
“你承认便好。”
“我有苦衷。”他凝眉忧伤。
我冷冷一笑,“我不想听。”
时过境迁,经年之久,我当日有多么可怜,你当日有多么无情,没必要再说与我听。
他定定看了我半晌,忽地一笑,“好,那么我不说便是。”
我倚着船舷冷冷站着,开门见山,“说好的你会为我解惑。”
“你有何惑须解?”
“顾欢。”我拧眉冷冷看他,一字一顿,“顾欢以莫须有的谎言诓骗连夜,让他同我疏远。”
美艳男人略略挑眉,神色淡淡,“你如何知那定是谎言?”
“想也会是!”我咬牙冷笑,“她爱连夜,爱到见不得他过得好。”
男人怔了一怔,继而魅惑一笑,“凰儿倒是看得通透,只是……”他忽然似有若无地眯了眯眼,唇角盈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凰儿可曾想过,我当年为甚要掳走顾欢?”
我怔,不明白他因何同我提起此事,却冷笑一声答道,“因她命轮尊贵,对你谋逆篡位有利得很。”
他淡淡一笑,“还有呢?”
还有?
我抬眼冷冷地嘲,“莫不是你觊觎她的美貌?”
好一对儿“义父义女”,真让我胃口倒尽!
他突然笑意加大,抬眼睨我一眼,明明含着嗔怪,衬着他那张脸,却说不出的流光溢彩。他抬手抚了抚额,甚是无语地苦笑。
“在凰儿心中,爹……我便如此不堪?”
错,你从未在我心中呆过。
他静静看我,手臂稍动,推着轮椅同样来到了船舷,眺望远山,他的眉宇间似笼了一层淡淡的烟,“我之所以会将她掳走,一来,自是为了她的命轮,二来,却是因为……”
他转眼望我,一字一顿,“她是我所喜欢的那个人,为我儿子遴选的佳偶人选。”
这话令我好久才听明白,“你有儿子?”女帝君潋同他只生了一个女儿,那便是我,他……
他凝眸看我,“自然有的。”
我难以置信,“可——”
他不知何时已敛起了笑,面孔美艳而又庄严,他紧盯着我,一字一顿,“他生在连国,长在连国,龙章凤姿,俊美无俦……你同他熟悉得很。”
我只觉浑身泛凉,莫名便有了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他抿唇道,“正是连皇。”.
君帝接下来再说什么,我统统全无反应,浑身又冷又僵,好似石塑一般。
他说,“齐妃在做齐妃之前,曾是江湖儿女,而我,是她青梅竹马的师兄。”
“她欢喜我,我欢喜她,我与她曾约好过,待她十五岁那年,便求师父为我们主婚。却不料,她竟成了皇帝看中的人。”
“一入宫门深似海,我曾提议要带她私奔,却不曾想,竟被师父抓到了现行。”
“师父震怒,派人连夜将她送至京城的同时,亲手将我打得奄奄一息,逐出师门,并狠心丢到了荒山野岭之中。”
“也正是那时……我遇到了你凯旋归来的母君。”
“她成了连国贵妃,我做了君国皇夫,本该是此生再无关联的两个人,但,你该明白,
我心有不甘,我恨。”
“连国先帝破她身子那夜,我伏在殿顶琉璃瓦上,只觉呼吸都要停滞。我恨不得冲下去杀了那个在她身上肆虐的人。”
“第二夜,我便潜入了元清宫中。点了她的穴道,做了相同的事,让她成了我陆笺的人。”
“此后几年,我们来往不断,自然,是私底下中。”
“当今连皇出生那日,元清宫内宫女无数,侍卫重重,我不得进,直到夜半时分万籁俱寂,我终于寻得机会到她榻边,便被她紧紧地握住了手。”
“她将一个安静沉睡的女圭女圭推到我的面前,巧笑倩兮,亲口说,那是我的儿子。”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全无反应,只觉浑身冰凉,彻底沉浸在了铺天盖地的震惊之中。
陆笺抬眼撩我一下,眼神莫名变得哀戚恻隐,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喃喃地道。
“生下你来……纯属意外。女帝喜欢子嗣,我却已然有了儿子,早已足够……”
我终于忍不住出声,嗓音又涩又哑,似苦实讽,“所以你火烧皇宫杀我母君,将我也丢到荒原之中?”
他凝眉看我半晌,终于出声,“齐妃知晓你的出世,震怒不已,扬言要同我彻底断绝关系。那年恰逢她路过君国,我同她已然经年未见,我以为总该表示一下我的决心……”
杀妻弃女,他实在很有决心。
我闭了闭眼,以为自己会哭,却没有,只是觉得眼眶干涩得很。
我唇瓣剧颤,颤了许久才稍稍平息,我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粗嘎着声儿道,“这又同顾欢有甚关联?”
“自然是有。”他抚额低叹,“我的决心许是未够,她没理会,带了夜儿看完奇病便回了连国都城。自那之后,她避我不见,且一副若我再度纠缠,她便鱼死网破的姿态,我只得黯然在君国独自生存下来。”
“直到连皇八岁,连国先帝下旨令他娶顾家嫡孙为妃,我辗转得知,那个姑娘,很被齐妃看重,我没多想,设了计便将她弄到了我的手中。”
“你用她来要挟齐妃?”
“对。”
“她没有来?”
他抿唇不语,却等于已然默认。
我顿时凉薄不已地嘲笑了起来,“你杀妻弃女她都岿然不动,又如何会因一个未过门的儿媳而心软?”
他抿唇良久,终于低叹,“我当年并不明白。”
明不明白,顾欢都对他有利无害,所以他把她留在了自己的身边,并收为义女,好生栽培。
——她是齐妃为她儿子选的佳偶,亦是他所认定的儿媳。
这世间,果然唯有我是多余。
抬眼深深呼气,却愈发觉得呼吸艰难,我浑身直抖,指尖剧颤,努力强迫自己装出镇定的样子,问出最后一句话来。
“既是不需要女儿,又已为儿子选定佳偶,你因何让我活了这许多年?”
陆笺没有再作应答,应答的,是不知何时出现的卿安。
他眼眸沉沉,声线冰凉,“因为他当年下的命令根本不是把你丢弃,而是……”
他声音为难,停顿良久,才接着道,“……杀死。”
“哦,是吗?”我大笑着转过身来,笑吟吟地看着卿安,我甚至顽皮地歪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是哪个好心人救了我呢?”
“一名宫女。”卿安眼神哀悯地垂下了眼,他低声道,“杀死一个两岁娃儿,无异禽兽之举,她做不来。”
她做不来,我的亲生父亲却做得来。这世界真是美好得令人无奈。
掀睫撩了一眼陆笺,我心中只觉喜感,唔,唔,他以为我早已死了,所以我才得以活了这么多年。
等到卿安找到我时,等到我回到了君国时,等到他察觉到自己的亲生女儿竟还存在时,已经为时太晚。
顾欢派人竹林行刺,我与连夜跌落悬崖,一夜缱绻。
上天若是看到那***,必定忍不住为之掩面。
顾欢说得很对,我真脏。
你看,肮脏得很…….
那一日,画舫之中,我笑得不可遏制,衣摆飘飘,御风而立,几乎要被凛冽的风吹进湖水里去。
陆笺端坐轮椅之中,眼眸沉沉看我,似愧疚,似无奈,更多的,却是满满一双眼睛的漠然。
卿安却是满脸毫不掩饰的心疼,他望着我,薄唇微动,喃喃地唤我凰儿。
他求我从船沿儿上下来,我不肯听。
伫立船沿儿上面,摇摇欲坠,我大笑着睥睨陆笺,眨眼调皮地问,“所以现下是怎样呢,我还得死?”
他沉默良久,定定凝视着我的笑颜,似乎终是不忍,他别开了脸,轻轻地叹,“只要你离夜儿远一点……”
离他的儿子远一点。
我笑得愈发开怀,只觉苍天对我真是垂怜,我同他的儿子有了夫妻之实,有了身孕子嗣,这才知道,唔,我本该离他远一点儿。
我终于明白了连夜为什么会记得我却不肯同我相认;
我终于明白了连夜为什么会迷恋而又哀戚地凝望我的脸;
我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会满脸绝望,喃喃地道,风雅,不可以……
这天下所有人都碰的他,唯我不能。
因为……是兄妹乱/伦。
那一天,我在船沿儿上站了很久,很久,我浑身冰凉,却一直没有离开。
我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直到……那个白衣男子姗姗赶来。
乌黑的发,妖娆的眼,他望着我,隔着几步的距离,隔着满心的绝望,定定地将我望着。
我终于明白他为何要在后山准备一口棺材。
我们确实无颜再活下来。
四目相对,我近乎贪婪一般地凝望着他的脸,直到足以将他的眉眼、轮廓刻入我的骨血里面了,我终于展颜,甜甜地笑。
“连夜……哥哥?”
抬手抽出匕首,含笑刺入小月复,我仰面朝天落入了湖水里面。
哥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