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一笑 相见时难(3)

作者 : yunxiu819

半个月后,“丽娃河”文学社正式成立,我被选为社长,韩笑、吴华中和文学理论专业的杨晔当选为副社长。韩笑兼任《丽娃河》刊物的主编,杨晔兼任文学社的秘书长。

文学社的第一次采风活动是在青浦县莲塘公社。八十多人乘坐两部大客车向莲塘开去。我和韩笑、吴华中、杨晔等人都坐在第一辆车上,吴华中要和韩笑挤在一排,韩笑不好意思拒绝,只得往里面挪了挪。吴华中大大咧咧地坐下,开始高谈阔论。

车窗外田里的秧苗稀稀拉拉、半死不活;打秧草的农民也懒懒散散,有气无力。站的比干的多,聊天比干活来劲。我心里想,这大呼隆干活,哪儿都一样,农民的积极性调动不起来,田里也不长庄稼。

汽车的颠簸使人昏昏欲睡,满车厢沉寂下来,好像都进入了梦乡。忽听杨晔大声喊道:“吴华中,你给我站起来!”我抬头一看,吴华中正在打瞌睡,耷拉着的头向韩笑肩膀上靠去。杨晔一把把他拽起来,把一个女同学拉到韩笑的座位上。吴华中极不情愿地跟着杨晔坐到后面去了,一会儿又闭上眼睛打起了呼噜。

杨晔是北京人。身材魁梧,浓眉大眼,性格直爽,敢做敢为,连吴华中也让他三分。他自觉地担任了护花使者,使我紧揪着的心放下了。

到了莲塘公社,先听公社领导介绍了粉碎四人帮后的大好形势,然后,各位同学根据自己的选题进行采访、参观。

韩笑走到我的身边,问我选什么主题。我说,对农村我太熟悉了,到这儿就像回到家乡一样,到处都感到亲切。我想随意走走,什么感受最深就写什么。韩笑说,那我和你一道吧,或许能从你这儿得到一些灵感。

我毫不谦虚地说:“行啊,对农村我肯定比你熟悉。”

我俩走进一家破败的院落。一个中年男人瘫痪在床,家徒四壁,只有墙角的箩筐里装有几十斤稻谷。中年男人告诉我们,家里就是他爱人一个人挣工分,要养活一家四口。分的粮食不够吃,要靠两个孩子每天放学后挖的野菜才能填饱肚子。他想让他的大孩子读完小学就回家挣工分,否则日子难以过下去。

韩笑听了心里很难受,她没想到文化大革命结束了,农民的生活还是这么苦。她从包里掏出仅有的六十多块钱,递给中年男人。中年男人坚辞不要,说这可能是你几个月的生活费,我不能要。韩笑说,这位大哥你放心吧,我们师范生国家有补贴。你用这点钱再买点粮食,慢慢往前过吧,日子会好起来的。你们千万不能让孩子辍学,有困难去找公社,公社不会不管的。

出了院门,韩笑的心情依然沉重。她垂下长长的睫毛,叹口气说:“从古至今,农民都是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三年自然灾害、大跃进和十年动乱,给农民造成的伤害最大。文革虽然结束了,但三农问题还没有来得及解决,农民缺乏劳动就业选择权,没有土地经营权,没有社会保障。生产率低,收入少,消费水平低,就医看病难,子女上学难。三农问题归根到底是农民的问题,农民太苦了!农民是我们的根,农民的问题不解决,四个现代化就是一句空话。邓小平同志不是说过吗,实现四个现代化关键是农业现代化。”

我惊讶地看着韩笑,被她对三农问题的深刻分析而折服。二十来岁的女孩子,一般都还做着天真浪漫的彩色的梦,而韩笑这个城里姑娘,对三农问题竟有着如此深刻的思考和见解。她的话不仅反映了对社会问题的高度关注,也体现出一种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估计是家庭的熏陶和博览群书的结果。而且她的想法和我很一致,我有了一种遇到知音的欣喜,接过她的话说:

“你说得对极了!我也认为三农问题实质上就是农民的问题。具体说来是“三民”的问题,就是“民生、民权、民主”。哦,我说的“三民”问题不能和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相提并论,但也不是毫无相通之处。只有真正把农民当成是国家的公民,改变传统的城乡二元结构,让农民能享受到国民待遇,建立起保障农民基本生存的安全网,解决农民的就医、教育,养老问题,并且赋予他们对土地的经营权、对自己产品的自由处置权和对自己事情的发言权,这样,农民的积极性才能充分调动起来,三农问题才能得到根本解决。”

韩笑听得很专注。她望望四周,小声说:“我们的话题有些敏感呢。围绕农民的土地经营权问题,中央一直有争论,**明确说过,‘包产到户,这事不可干’。我俩说说不要紧,可不要和别人谈论这些观点。有些人受极左的影响很深,动不动给人扣帽子,我们可不要授人以柄。”

我赞同地点点头,问她:“5月11日的《光明日报》看了吗?有一篇特约评论员文章《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篇文章写得太好了!”

韩笑兴奋地说:“看过了,这是对近几个月来关于真理标准大讨论的一个总结,批评了‘两个凡是’,为下半年召开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准备了思想条件。十一届三中全会可能会成为我们国家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她幽深的黑眼睛里充满了向往和憧憬。受她的感染,我突然觉得天特别蓝、景色特别美,对中国的前途充满了信心。

我告诉韩笑,我家的情况和刚才这家差不多,母亲常年卧病在床,我们三兄妹都在上学,就靠父亲一人披星戴月地苦撑着,家境也非常艰难。

韩笑很感意外,打量着我说:“真看不出来,从你的气质、你的穿着上看不出家庭的窘迫。”

“那你是不是批评我不顾家庭困难,一味地穷讲究?”我开玩笑说。

“不是,不是!我是说,你的穿着让人感觉到你家有一个很能干的家庭主妇。你看你这件衬衫,后背这块分明是补上去的,但远看像新的一样。你母亲还能做这样细的针线活?”

“噢,我家还有一个表姐帮忙照顾我的母亲、操持家务。”

“那你这位表姐相当能干啊。”韩笑由衷地赞了一句,接着说:“我家在文革中也饱受歧视。父亲刚直不阿,一门心思做学问,被造反派扣上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的大帽子批斗。如果四人帮不倒台,我这个反动学术权威的女儿也不可能上大学。”

“那你一定也受了不少委屈。你很坚强乐观,在你身上看不到过去的阴影。韩笑,是邓小平同志给了我们这样好的学习机会,我们都要好好珍惜呀。”

“是啊,和老三届相比,我们是幸运的。一定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多学些知识和本领。”韩笑深有同感。

我们走进一条幽深的小巷。小巷两边是青砖砌就的马头墙,地面上的石板泛着青光,一道清泉沿着小巷哗哗流淌。恍然之间,好像置身于徽州的古民居,徜徉在那古老和神秘的历史文化天空之下。正待发思古之幽情,后面忽然传来噔噔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是杨晔。杨晔看见我俩谈得正热闹,眼里露出妒忌之意,嚷道:“韩笑,我到处找你,原来你和社长在一道!”

我连忙告辞说:“韩笑,你俩再参观参观。我到公社去一下,联系中餐的事。”

韩笑有些遗憾地说:“好吧,那你先去吧,我们一会也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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