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愬点了点头:"正是。听闻这位武小姐文武双全,能倚步成诗,连成都府尹杨大人都极为推崇。武艺也不同凡俗,威震回鹘的朵丽公主的弯刀都不能讨得好去。"
一听外乡人的评论,店小二来了精神:"还不止这个呢!咱们这位武小姐,独自一人,把吐蕃一群大汉打得东倒西歪,那群吐蕃人啊,身高有这么高,"伸直手臂比划了一个用现代眼光看来足足两米多的高度,"肩膀有这么宽,"又比划了一个两人合围的宽度,"抡着狼牙棒,哎呀那个凶啊……"店小二精神抖擞,口沫横飞,比比划划说了好一阵:"……就这么着,武小姐就把他们都撂倒了!"
旁边一桌的客人也忍不住伸头过来插嘴:"听说这位武小姐身材高大,威猛神武……"
他的邻桌立刻打断他:"胡说!据说这位武小姐外表看来弱不禁风,是位娇滴滴的美人儿。"
开始那位还在嘴硬:"谁说美女就不能威猛?"
两个人立即争论起来:"武小姐弱不禁风!"
"不对,是高大威猛!"
"弱不禁风!!"
"高大威猛!!!"
旁观的众人也各自选择一方支持,小小饭馆内顿时乱成一团。
一边争论,众人一边七嘴八舌,各自把自己听来的传言添油加醋,再演绎一番。
武容若两只手托着头,从来没觉得头有这么大。
看来八卦精神,是古已有之,这消息的传播速度,天马行空的演绎能力,津津乐道的口口相传,即使是二十一世纪的狗仔队、小报也不过如此了。
争来争去,也没什么结果。不知是谁嚷道:"有什么好争的?赶明儿咱们去成都府亲眼见见这位武小姐不就是了?反正,无论吴小姐外表如何,她都是个了不起的女子。"
众人一听,还是这话有理,于是纷纷点头,争论也就不了了之了。
那店小二还不忘总结几句:"咱们武小姐啊,是咱们蜀西的骄傲。咱们蜀西,总是出了不起的人物!"全忘了节度使武大人不过是三年之前才来蜀西上任。
他这话博得了正在议论的众人的一致点头同意。
李愬嘴角含着笑意,静静地听大家说着,然后转向容若道:"这些天我在蜀西这一路上,总是能听到各种各样关于这位武小姐的传言。尤其是武小姐送行剑南大军时唱的那一曲,已经传遍了各处。"
他的明澈笑意里带着悠然神往:"-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大唐要让四方来贺-,一个女子竟然有这样的胸襟气度。武兄弟,你从成都来,可识得这位当世木兰?"
武容若捧着头,苦笑着摇头:"李大哥太看得起小弟了。虽然是同姓,可是成都府那么大,武小姐又是节度使千金,小弟哪里有这份荣幸识得这位这么传奇的姑娘?小弟家住成都府郊外,也很少进城去。"
李愬"哦"了一声,笑了笑:"也是,成都府往来的人何止万计,武兄弟你不认识武小姐也不足为奇。"
两个人用过饭之后,李愬和武容若一同出得店来,店小二也把两人的马牵过来。李愬的坐骑也是一白马,却是从头到脚没有一丝杂毛,看上去神骏非常。
李愬飞身上马,含笑问容若:"武兄弟,我此去太和城,将一直向南。你要往哪个方向走?"
武容若不想和李愬一路,便道:"小弟要向东。"
李愬点点头:"那我们就此告别吧。不过,"李愬温润如水的目光落在容若脸上:"我和武兄弟一见如故,日后可有再见的机缘?"
武容若微微一笑:"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李愬朗声笑道:"好一个-天下谁人不识君。既然如此,武兄弟,后会有期。"扬鞭纵马而去。
武容若望着他的背影远去,也拨转马头,向东而行,心中却有淡淡的怅然,若有所失。
她并非一个不识好歹的人,最后李愬殷勤相问,她却婉言拒绝告诉他以后该去哪里找自己,多少都有些让人尴尬。
可是这李愬,品貌出众,谈吐优雅,风姿卓然,上马时的身手更是不凡,必然是个大有来历的人物。他能看出武元衡起兵并非仅仅是名义上的戍边、更有主动迎敌吐蕃的意图,此去又是去南诏王庭所在的太和城……是敌?是友?大是费人思量。
武容若身负说服南诏国王、设法令南诏与大唐结盟的使命,这一路无论怎样小心谨慎都不过分,怎能轻易向人吐露自己的身份和此去所图呢?所以她故意绕道,也不想与不知道底细的人同行。
武容若轻叹一声,纵马向东疾驰而去。
容若一路向东,然后又改向南。
这一天,估模一下路程,应该已经离开剑南,进入了南诏的边界。
这一带群山环绕,密林遍布,山与山之间夹着河流,偶尔有人烟的地方,田地镶嵌在山腰,村子座落在山林深处,有的房子甚至是将就靠着倾斜出来的巨崖而建成的。
容若看看天色不早,也打算找个地方休息,远远望见山间的平地上有几间房舍,看起来又是一个村落,看来今晚就要住在这村子里了。
这些天来,她一直是有城镇或村落的地方,就在城镇村落里找地方打尖、歇息,如果是走到荒无人烟的地方,就露宿山间林中。也曾经在白蛮的寨子中借宿,因为地方偏远,民风淳朴,这些白族的祖先对这个远道而来的汉人少年也并不排斥,相反因为寨中也常常有人去往剑南,对容若还相当热情。
容若来到村口,发现这个村落里的建筑都是如在剑南的普通汉人房屋一般,并不是像南诏常见的白蛮或乌蛮的竹楼,便猜到这大概是一个生活在南诏的汉人村落。
容若策马继续往村子里走,发现一个奇怪之处:这村子虽建造得颇为整齐,但是有些房子看来已经许久没有人住,有些荒芜的样子。
容若四处打量了一下。有炊烟的人家一定有人住,容若下了马,向邻近的一户冒着炊烟的人家走去。
院子里,一位老者正背对着院门在搬柴。
"这位老丈,打扰了。"容若开声招呼。
听到陌生人说话,那老者的背影就是一哆嗦。
他慢慢转过身来,当看到来人只是一个少年,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再仔细打量容若,面上渐渐露出惊喜的神情。
"这位老丈,打扰了。"容若看对方半晌没有说话,再次重复了一遍,抱拳作揖。
"啊,不打扰,不打扰。"那老者连忙答话,又试探着问:"这位公子可是从大唐而来?"
容若点点头:"在下正是从剑南来。路过此处,想叨扰老丈一顿饭,再借宿一晚。在下必有报答。"
那老者连连摆手:"公子说得哪里话来。大家都是汉人,不用那么客气。只是小老儿家里没什么好东西招待,怕是慢待了公子。"
容若笑道:"老丈太客气了。"
老者把手里抱着的柴火扔在地上,两只手在衣襟上擦了擦:"公子,快请进。马就拴在院子里吧。"
说着,又搬了捆干草放在雪月面前,往屋子里面让容若:"公子,请跟我来吧。"
一进屋子,老者就高声喊:"老婆子,家里来客人了。"
"来了,来了,"一个声音应着,从里屋迎出来一位老婆婆,见了容若,一怔:"这位公子是?"
容若迎面一礼:"婆婆,在下武容若,从剑南去往太和城走亲戚。途经此处,天色已晚,叨扰老人家一顿饭,借宿一晚。"
一听容若是从剑南来,老婆婆也和那老者一般满面堆欢:"都是汉人,难得啊。公子快进里屋吧。"
两人将容若让进里屋,屋里的桌子上已经摆了饭菜。农户人家的晚饭,一锅糙米饭,一盘腊肉炒的咸菜,两碟青菜,已经算是相当丰盛了。
老者道:"我们也是正要吃饭。公子若是不嫌简慢,就和我们一起用饭吧。"
老婆婆更是直接将一碗饭摆在容若面前,递了一双筷子到容若手里。
容若道了谢,坐下和两位老者一起吃饭。见她落落大方,一点也不虚伪客气,两位老人家心里更是喜欢。
三人一面吃饭一面闲谈。
容若问:"在下武容若。不知两位老人家怎么称呼?"
老者道:"小老儿姓范。"
容若道:"范老丈,范婆婆,我看这村子似乎都住的是汉人?"
范老丈点了点头,叹道:"正是。我们里叫范家村,村子里的人大多数都姓范,是几代以前流落在南诏的汉人的后代,本来都居住在弄栋城附近。后来,南诏弄栋节度使迁徙汉人,把我们赶至在这荒僻所在,也就在此建了村子、扎了根。"
容若点了点头。
南诏的地方管辖模仿唐制,共设六个节度使,分驻外围要害地方,统治六诏以外的诸部落。其中,弄栋节度使驻弄栋城,管诸族部落,境内不许汉人居住,原来住在姚州的汉人都被迁徙到远处;永昌节度使驻永昌城,管辖哀牢族(乌蛮别种)居地;银生节度使驻银生城,督辖朴子、长鬃等数十族;剑川节度使驻铁桥城,管辖浪加萌、于浪、传衮、长裈、磨些、朴子、河人、弄栋等十余族;拓东节度使驻善阐府,管辖东爨乌蛮三十七部;丽水节度使驻丽水城,管辖金齿、漆齿、绣脚、绣面、雕题、僧耆等十余族。六节度使对外是剑川、丽水两镇防吐蕃,拓东、弄栋两镇防大唐剑南,对内是六镇都管辖境内诸族。
容若又问出刚才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疑问:"我刚才看见村子里好些人家似乎已经搬走了,院落都荒废了的样子。不知又是什么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