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回这书房极为宽敞,满架书籍,另外又有一进,屋内布置的是桌椅茶案。
显然这里不仅是郑回看书写字的地方,还是见一些关系比较亲近的客人的地方。
可是此时容若无心打量这书房如何舒适,架上的书籍又是怎样的珍本。她最近所经历的市,所见到的人,隐隐约约似乎有着这样那样的联系。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将这些事牵连在一起,此时这拼图正在一块块拼合。
容若微微蹙起双眉:难道……
正在这时,听得书房门外脚步声响。
当先进来的是郑回,身后跟着一人,眉目清朗如秋月,微笑从容如春风。
正是一路同行、不久之前才刚刚分手的李愬。
郑回满面笑容,道:"武公子,刚才和李公子谈了许久,才知道你们二人竟是旧识,此次来南诏的目的也相同。老夫这才引李公子前来相见。"
容若看了李愬几眼,想说什么,又顿住,转而笑道:"没想到在郑大人这里遇到李大哥。早知倒应该结伴一同前来,也不必麻烦郑大人招呼两次。"
李愬目光里有几分歉然,几分无奈,但一切都笼在温润的笑意下。
突然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郑府的管家郑安小跑着进来:"老爷,国主派人来请您进宫去。"
郑回微微一皱眉。这些日子以来,因为大唐和吐蕃的局势,南诏国内大臣们争论不休,国主虽然一直抱病,也得勉强支撑着调解纷端,这时候连夜诏自己入宫,又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郑回转头对李愬和容若一抱拳:"李公子,武公子,国主有事相诏,老夫不能奉陪了。就请两位公子在老夫府上休息一夜,明日再做商量。"
又挥手招过郑安来:"你好生款待两位公子,不得有任何怠慢。两位公子有什么事要办你就去安排。"
郑安连连点头称是。
郑回向李愬和容若客气一番,回房更衣准备入宫去了。
郑安请李愬和容若跟着他一路走,穿花绕木,来到一进小院,院中种着几杆修竹,分外清幽。
郑安笑着说:"这院子是老爷向来留贵客的。"
将李愬和容若分别带进东西两间房间,安顿下来,细细询问二人需要什么。容若请郑安去自己所住的客栈取马匹行李,他也一口应承下来。
容若进了房间。不多时,又有丫鬟小厮送来茶水点心,沐浴香汤,以及从客栈取来的衣物行李,一概俱全。
容若把丫鬟和小厮都打发出去,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澡,换了干净衣服,坐下喝茶。
从剑南一路行来,翻山越岭,饥餐露宿,今日方安顿下来。虽然南诏国事未明,但是已经见了郑回,他的态度也很明朗,说服南诏联手大唐的事总算有了突破口。
那一边,李愬洗漱更衣后,本来想要休息,可是心内如一团滚水煎熬沸腾,无论如何不能入睡。
他犹豫片刻,走出门来,看容若房中灯还亮着,踌躇了一下,走过去,轻轻敲了几下门:"容若,可方便说话?"
门"吱呀"一声打开,容若一身白衣站在门口。
李愬看着眼前这个人儿。
天然清丽的一张脸,水墨描画一般的眉眼,眸光里沉淀了融融的月色。刚刚沐浴过的头发半湿着,拢在一起,搭在胸前,越发衬出欺霜赛雪的一段肌肤。一股幽香,仿佛这人儿脸上的笑容,让人见了,心就不由自主地沉静安稳下来。
"李大哥,找我有事?"
李愬垂下眼帘,再抬起时,依然笑意淡雅,语音温文:"想找你说几句话。"
"李大哥请进。"
李愬进了屋,坐下来,看着容若,语气十分诚挚:"容若,我并非特意向你隐瞒此次来找郑大人一事,你别介意。"
容若微笑着看着他,这笑意渐渐加深,变化成一个俏皮的笑容:"开始是有点介意。不过后来一想,我也没向李大哥你完全坦白自己的来历,咱们算是扯平了。"
李愬放下心来,笑道:"是我不好,没有说清自己的来龙去脉。我是……."
容若突然笑嘻嘻地打断他:"我知道,你是西平郡王的公子。这次大概是奉了西平郡王的遗命,来说动郑回郑大人,要他想方设法让南诏帮助大唐共抗吐蕃。"
李愬眼中掠过惊讶之色:"你怎么猜到的?"
容若目光狡诘:"我早猜到你是中原世家子弟。不过李姓是国姓,具体是哪家,倒不好猜。刚巧郑大人刚刚才跟我说过他曾经在大渡河之役被西平郡王所俘,多亏西平郡王胸襟开阔,义释于他。郑大人对西平郡王的感佩之情溢于言表。郑大人年纪轻轻就来到南诏,在大唐的故人想来也不会很多。你是郑大人故人之子,他对你又是如此尊敬礼遇,你的身份自然不难猜了。"
但是能让她猜到李愬就是李晟之子最关键的一点,容若却没有说。
原来,她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觉得李愬这个名字耳熟了。
江潇然前世读高中的时候,曾经学过一篇课文,"李愬雪夜袭蔡州"。虽然具体内容是什么已经记不清了,但是这位大唐将军的名字和家世来历多少还留了点印象。此时她再看李愬,心中又有了别样的感受,这是名传千古的一代名将啊。
李愬眼中流露出赞赏之色:"容若你说得没错。家父八年前仙去,临终留下遗命,如果大唐和吐蕃再兴刀兵,让我来南诏找郑大人,请他别忘了当年之言、之志,劝服南诏上下,协助大唐,共抗吐蕃。最近我听说剑南节度使武大人有开疆卫国之志,而吐蕃却蠢蠢欲动,因此便从陇西南行至此。没想到路上会遇到容若你。早知如此,其实我应该先去武大人那里拜访才是。"
李愬看着容若,目光中意味深长。
聪明如容若,立时明白过来,笑道:"是小妹不好,女扮男装只是为了路上方便。却不知李大哥怎么看出来的?"
李煜淡淡一笑:"那次在边镇小店中,听旁人说起节度使武大人家的小姐,别人纷纷有赞誉之言,你却流露不以为然之色,可一路行来,我却深知容若你并非那等容不得其他人好的浅薄之辈。再说,节度使武大人威震西南边陲,可在剑南,人人都知武大人膝下只有一位小姐,并没有公子。郑大人一直在南诏,不大清楚,我一路从剑南过来,听到的传言却不少。"
李愬也有很多想到却没说的事。
譬如,那个清晨,明净小溪畔,临水而坐,梳头的少女。那是他心底的一道月影,一泓清波,静静轻轻地荡漾,却难与人言。
容若想起初见时他所说的言语,抿嘴一笑:"倒是小妹太过小心谨慎了,事事都瞒着李大哥。幸好李大哥没有见怪。"
李愬几乎月兑口而出:我永远不会怪你。
可是,他只是微微地笑着,笑容如朗月如清风,映照着南疆的夜色星空。
郑回一直在书房里踱步。
郑秦望着父亲,脸上也带着忧虑的神情,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父亲大人先不必忧虑,郑安已经去请李、武两位公子了。两位公子聪明睿智,必然能想到好法子。"
正说着,郑安已经引着李愬和容若来了。
郑回双眉紧锁,开口就切入正题:"不瞒二位公子,昨夜国主招我觐见,又是谈论是否出兵一事。吐蕃驻南诏的将军达郎玛已经要求国主下征兵令,征兵入伍,随时准备发兵剑南了。"
李愬剑眉一挑:"国主是什么意思?"
郑回苦笑了一下:"我力劝国主不能一错再错。国主也很犹豫,暂时推托没有吐蕃赞普正式的公文,还不宜发兵。"
容若心中顿时雪亮。
吐蕃派来南诏的正式使节桑杰和旺波一行,在成都府被朵丽公主截住,后来又被擒入节度使府。即使吐蕃得到消息,重新派使节来,一来一往也要花费许多时间。因此吐蕃派来南诏要求发兵的文书一直迟迟未到。而身处南诏的达朗玛早知赤松德赞会与剑南开战,而使节却迟迟未至,因此着急,直接要求南诏起兵,却是师出无名。
郑回轻叹:"可是达朗玛一直咄咄逼人,最后竟然在国主面前拂袖而去。逻立隆王爷也十分支持达朗玛,鼓动国主出兵。"
容若问:"寻阁劝王子和大军将段俭魏态度怎样?"
"段俭魏唯唯诺诺,声称还是完全听国主的,国主做出怎样的决定他就怎样遵从。寻阁劝王子当时一言不发,没提什么主张。"
李愬和容若两人对视一眼,立即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对方所想。
李愬道:"郑大人,能否安排我们与寻阁劝王子见上一面?"
郑回一怔,看向李愬。
李愬还是像平时那样,脸上带着温和从容的微笑,似乎没有什么事可以难得到他,目光中却流露出坚定的信心,让人觉得这样一个人,可以完全无保留地相信他、依靠他。
郑回终于点头:"好。我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