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不是不感动的,可是容若还嘴硬:"我不需要别人保护我。"
李纯没再和她争辩,只是闭上眼睛。
容若也觉得无趣,自出了山洞,走到溪水旁,蹲下来,就着溪水洗漱了一番。
明澈的溪水映出她清水样的容颜,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人家是在关心自己呢,自己怎么还和人家赌起气来了?
这样一想,心绪也平了。
她砍了两段比较粗的树干,挖空中间,做成简易的木盆,盛了清水,端到李纯面前来。将昨天已经撕开来做绷带的那件衣衫又撕下一截,权充面巾。
她又捡了些树枝,将火堆重新点燃,取出干粮穿在树枝上,放在火堆上略略烤过,很快,山洞里弥漫着食物质朴的香气。
她在做这些的时候,李纯倚在一旁,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容若递了一块干粮给他:"吃点儿东西吧。"
李纯接过干粮,却没直接放入口中。他凝视着手里的干粮,突然开口道:"我昨天昏睡的时候,梦见有人喂我吃东西。"
听见李纯如此说,容若手一震,正在烤着的干粮几乎掉到火里去。
她低着头,装作正在烤手里树枝上的这块干粮,而没有听见李纯的话。可是脸上的红晕,连站在五尺之外的人都能看到。
她能感觉到李纯的目光一直留在她的脸上,这让她脸上的红霞更是久久不退。
见容若一直在装模作样,李纯眼中的笑意更浓,开口道:"那块干粮已经烤糊了。"
容若这才闻到空气中焦糊的味道,连忙把树枝穿着的干粮从火上移开,可那块可怜的干粮确实已经变成焦黑一块。
容若懊恼地看着这块干粮,不知该把它怎么办好。
李纯不动声色地将树枝从容若手中取过,摘下那块黑乎乎的东西,又把自己手里那块完好的递到容若手里。容若下意识地接了过来。
李纯在焦黑的干粮上咬了一口,点了点头:"还不错。可是没有昨晚的好吃。"
容若又羞又恼,跺了一下脚,居然冲口而出:"要你管!反正不用你负责!"
说出这话,容若几乎想抽自己嘴巴。走南闯北也算有些见识了吧,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呢。
李纯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淡淡地道:"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想负责呢?"
容若呆呆地望着他,没想到他这样冷沉的人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看着容若脸上的表情,李纯嘴角的那一丝笑意越来越深,越来越深,最后,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认识李纯以来,容若从没见过他这样大笑。他一直给人的印象就是冰冷沉默,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可是此刻他的笑容仿佛春风吹过大地,冰封的河流解冻,万物复苏。他的笑声低沉,有些闷,有些沙,可是却仿佛一股电流直接通到人的心底,让人心里麻麻的。
容若终于发现,自己东奔西走也经历了不少事,无论是在剑南擒下吐蕃使节,还是在南诏面对宫掖生变,自己都能镇定自若,沉着冷静。可是,在这个男人面前,自己却变得没有主意没有办法,容易被激怒,也常常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对,更沉不住气,也更……符合自己的外表年龄,像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了。
用过饭,容若叹了口气,对李纯道:"该换药了。"
李纯看她一眼,这次没有说什么,只是自己解开上身的衣衫。
容若解开包扎的布带,看了看伤口,"嗯"了一声:"没红肿,没感染,是好现象。"
"感染?"李纯有些疑惑。
"呃,就是伤口恶化的一种方式。你的伤口没恶化。"
容若不知道该怎么给他解释"感染",她不可能从微生物、细菌、白细胞开始说起,在唐朝,说这些,那是绝对的异端邪说了。所以,她只能含糊其辞。
李纯虽然并不明白她所说的"感染"是什么意思,但是在端居书院里容若也是时不时口出惊人之语,所以他也并不在意,没有追问。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这双纤柔的手握着布,蘸了清水,将伤口清洁干净,然后又敷上药粉。清洁的时候,敷药粉的时候,有些微微的疼痛,可是这双手的动作如此轻柔,偶尔轻触到他的肌肤,带来的是沁人心脾的清凉。
所以虽然疼痛,但是在他心底里,却隐隐希望这个过程永远不要结束。
换过药,容若看李纯精神有些倦怠,毕竟是重伤未愈。
她轻声道:"你休息一下。我出去四周转转,看看究竟是怎样的情形,怎么能离开这里。"
李纯点了点头。
容若起身走了几步,又听到李纯在背后喊她:"容若。"
容若回过头来:"怎么?"
李纯似乎又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半晌,只是微微一笑,说了句:"你自己小心。"
容若脸一红:"知道了。"
容若走出山洞来,打量了一下四周,向树林方向走去。
树林里树木枝繁叶茂,阳光透过树梢在地上投下点点斑驳。
走了没几步,就看见有几棵树上结着淡红色的果子,容若摘了一枚尝了一口,味道甜美,汁液丰富。
容若又向树林深处走了走,发现这里果然是人迹罕至之处,鸟语阵阵,花香细细。成群的野鹿和野羊自顾自吃草,发现有人来了,也并不四散奔逃,而只是抬起头来,睁着好奇的圆眼睛,静静地看着。
容若心中欢喜,喃喃地道:"武陵人的桃花源,也不过如此了。"
又走了一段距离。容若心中担心李纯一个人留在山洞里,不知这附近是否会有野兽。便准备向回走。
眼前一道灰影掠过,容若眼尖,已经发现是一只野兔。顿时童心大起,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那野兔见有人在后面追它,一时慌不择路,居然一头撞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撞死了。
容若拍手笑道:"守株待兔的故事居然是真的。早知如此,我就该站在这树下等着了。"
她捡起野兔,兴高采烈地往回走。路过那几棵接着淡红果子的果树,又摘了几枚果子揣在怀里。
回到山洞,李纯还未醒来。
容若将野兔在溪边洗剥干净,又在山洞外架起一堆火,支起一个架子,将野兔穿过一根树枝烧烤。这野兔本就肥美,不多时,烤出油来,更是香气四溢。
"好香。"
容若回过头来,发现李纯正靠着岩壁倚坐着,也不知已经醒来了有多久,脸上神情柔和。
容若俏脸微微一红。
她又发现一件事。
她来自二十一世纪,对男女有别的观念本来就远远不如其他这个时代的人,而且入南诏,进衡山,一直以来女扮男装,都是和男子同出同入同饮同食,举止大方磊落,早就不像一般的女孩子那样动不动就娇羞无限。可是在李纯面前,他的一个眼神,一个举动,一句话,都可能会让她脸红。
容若撕了一条兔腿递给李纯。
李纯也没客气,接过来就咬了一口,点点头:"手艺不错。"
两个人分吃一只烤熟的野兔,一时吃完,容若在地上挖了个坑,将骨头、皮毛等物埋进去。
李纯有几分诧异:"这是做什么?"
容若一边埋一边说:"野兽闻到烤肉的香气,可能会过来。虽然不知道这里到底有没有野兽,也不能冒险。"
李纯轻叹:"你懂的还真不少。"
容若心中暗笑,这是江潇然和同学一起当驴友的经验。当年她可是背包一族,走过不少地方的。
清理完烧烤现场,容若也坐下来,抛了一枚果子给李纯:"喏,餐后水果。"
容若自己也拿了一枚,咬了一口,一边慢慢嚼着,一边盯着火光若有所思。
李纯靠在石壁上,静静地将果子吃完。才又抬起头来问:"你在担心李愬他们?"
"嗯,"容若应道:"这些杀手武功不弱,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有问题。"
李纯淡淡地道:"咱们除掉的杀手也有近二十名了。那些杀手一共是五十人,剩下的,应该奈何不了他们。李愬的剑法本来就以绵密见长,战得时间越长越能持久,你也不必担心他。"
容若叹了一口气,道:"不知……"
她突然又停住。
李纯看了她一眼:"你是在担心蜀西剑南的局势吗?那也大可放心。韦皋领兵已经收复了被吐蕃占领的城池,寻阁劝发兵援助,两军合击,取得大胜。吐蕃一败涂地,短时间内应该无力再犯我大唐了。"
虽然是预料之中,但是此时听闻此事,容若仍然是惊喜非常:"真是太好了!韦大哥真的做到了!"
她突然停住,看向李纯,脸上露出疑色,瞬间又镇定下来:"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是谁。"
李纯仍然是声调淡淡:"剑南节度使武元衡的掌上明珠,名动蜀西的才女,擒下吐蕃使节,说动南诏王子,促使大唐与南诏结交。武姑娘的名声已经传播在外了。"
容若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半晌,突然笑出来:"原来如此。不过,我也知道你的来历,咱们算是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