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德九年就在这样晴雪相间的天气里不经意地过去了,远在湖南那边发生的战乱对东京似乎就没有产生任何的影响,朝廷有关武平军内乱的处置,百姓们多数是不知道的,对于大周治下的百姓来说,显德九年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和平安乐的一年——除了上半年的旱灾有点煞风景之外。
即便是对大周群臣来说,武平军的内乱也是小事一桩,就是算上出兵湖南假道南平并且一举平定荆湖的决策,这次的军事动员的规模其实也不会很大。自大周建政以来,平定兖州慕容彦超叛乱、高平之战和随后的太原围城、征蜀取秦凤、伐唐取淮南、北伐取三关、北伐取幽蓟……有哪一次的规模不比这一次大?这一战也就是可以和北汉与大周之间经常性的摩擦比一比了。
更何况,北汉与大周之间的摩擦并不是全部由大周主导,而这次南征的主动权完全就把握在朝廷手里。武平军内部的打生打死,其实朝廷是不怎么挂怀的,所谓的救援周保权只是个出兵的借口罢了,因此出兵的缓急并不是取决于朗州与潭州之间的战况,而是取决于东京和山南东道这边的准备情况。
正是基于以上的因素,虽然郭炜和群臣已经在廷议上作出了战略决定,但是枢密院并没有匆匆发兵。山南东道周边各州奉旨筹备南征的军资和民夫、抽调兵力集结和枢密院拟定具体作战方案和领军人选,这些都要花费时间且不说,眼看着就快要过年了,既然事情并不是很紧急,那么总得让大家都安心地在家里面好好地过个年吧?
就是郭炜本人,虽然他比群臣看到的未来要更多一些,也要更清晰一些,但是他因此就更不操切了。统一全国的序幕即将由这一次南征而拉开,那这第一仗就得打好了,要打得漂亮利索,自然是准备得越充分越好,在不赶时间的时候要让军士们除夕夜都在行军征途上度过,于心不忍呐!
于是在郭炜于东京西郊大阅三军之后,各部禁军就纷纷回营,一心一意地休整放假去了,政事堂的宰相尚书们也搁下了繁重的公务,唯有枢密院还在暗暗地忙碌着。
当然,右领军卫上将军陈承昭和他的女婿左神武统军王仁表还是按惯例忙碌起来——自从他们被俘虏和征调到大周,因为擅治水利的专长而被任用以来,一到了冬季农闲的时候,也就是他们忙碌的时刻。显德九年上半年的旱情充分地说明了河北、京东各地水利设施的失修已经到了何等严重的地步,那些灌渠、河堤的修缮都要立刻着手,而且要持之以恒,不趁着当前河北各地不需要支持大的军事行动征发民夫,却又更待何时?
…………
“军咨部已经详细地拟定了南征方略,具体的计划和各种临机应变都考虑得尽量周详,臣等以为这些计划可以称得上万无一失,只要派遣中才以上将领率军南征,就应该不会误事。”
刚刚做完团拜,哦,也就是正旦那天的崇元殿朝贺,还没有歇得两天,郭炜就在滋德殿召集大臣计议,枢密使王朴、吴廷祚和军咨部尚书张铎、侍郎陈思让,加上宣徽南院使、度支部尚书兼将作部李崇矩,还有宣徽北院使判三司张崇训,枢密院的主要官员都集中到了这里,正在向郭炜汇报枢密院关于南征事宜的研判。
“嗯,那么枢密院定下来选取哪些人领军吗?除了抽调山南东道周边各州的州郡兵之外,从禁军当中抽调哪一部分作为南征的主力呢?”
虽然有些事情郭炜早就作过一些暗示了,但是在作出正式决策的时候,君臣之间的问答还是要正式一点,凡事都有天子乾纲独断可不好,枢密院方面提名推荐,天子嘉纳,这样的场景多好。
“正如陛下所言,此番南征不必抽调太多的禁军,陛下更是不必亲征,因此可以让往年天子亲征时留守东京的侍卫亲军所部出征,就由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柴贵和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袁彦各自带马步军赶赴襄州,与其他州郡兵会合。京畿、河南等显德九年旱情不重无需发役冬修水利的各州与山南东道各州,朝廷可以分遣诸卫将军、内司诸使前往征发其州郡兵,会期集于襄州。总领全部兵马的主帅,本以山南东道节度使、西南面兵马都部署慕容延钊为佳,只是……”
听王朴安排得细致,郭炜心中非常欣慰,当初就没有白救了他啊,有他在枢密院忠勤辅弼,自己可省了许多心力。
听王朴汇报到半截,却突然来了一个“只是”,这种转折多半就不是什么好事,郭炜连忙追问:“慕容延钊乃是一员宿将,其父曾任襄州马步军都校,在襄州是有一些根基的。他自己在殿前司征战多年,领军作战的经验非常丰富,又在襄州任节度使有年,对荆湖一带定然熟稔,由他来担任南征主帅确实不错,只是什么?”
“只是年前枢密院预派山南东道准备南征事宜,使者回报慕容延钊微感小恙,冬春之际寒气仍重,慕容延钊也是年近五旬的人了,此时着他抱病出征恐有不妥。”
“不会吧?去冬大寒,朕遣中使分赐各道节度使貂裘、百子毡帐,去襄州的赵璲回京并未提及此事啊。枢密院的使者说慕容延钊病得重不重?”
在这个年月,五六十岁的人确实难保会有什么意外,所以郭炜也是真的关心,毕竟像慕容延钊这种宿将守御一方还是很让人放心的。郭炜在这个冬天里给北平、卢龙、潞州、晋州、扬州、襄州和延州、秦州、凤翔都派了中使去送温暖,其中收拾人心、视察地方民情的意思自然是都有的,不过也真是有关怀戍边老将的意思。
“却正是在赵璲回京之后才病的,病得倒是不重,听使者说慕容延钊还可以肩舆视事,山南东道为南征做的前期准备都甚为妥当,并无误事之虞。”
听了王朴的回答,郭炜长舒了一口气:“病得不重就好。眼看就要南征,正是用人之际,慕容延钊久镇襄州,对荆湖军情地势自然是很熟悉的,由他做主帅最恰当不过。虽然说枢密院的计划以中才之将执行即可,临阵换将而且换上一个不熟悉当地的人,总是不妥的。不过既然慕容延钊确实有病,那就得给他找几个得力的助手。”
…………
“枢密院已经拟定了南征的方略,也选好了出征的禁军和各部将领,朕意照准,却不知诸卿都有什么补充?”
也就是在隔天,滋德殿中除了郭炜和内侍保持不变以外,参与会议的大臣从枢密院官员换成了三个宰相,就连值班的起居郎都换了,勤政的皇帝就是有这么苦命。
“对禁军和各地守将,自然是枢密院更熟悉,对于枢密院的推荐,既然陛下都打算照准,臣等当然是没有异议的。只是这禁军和州郡兵抽调出去还好说,京师仍然保有大部禁军,那些州县与敌境也不相接,安全自是无虞,申州、郢州(今湖北省钟祥市)刺史出征也无大碍,不过棣州团练使何继筠和磁州团练使王继勋都被调去辅佐山南东道节度使慕容延钊,棣州和磁州可是河北大镇,不可缺了守将。”
自打罢了知枢密院事,范质又重新习惯了完全不干预枢密院的事务,不过在涉及到州县治理的范畴,他的感觉还是一流的,而且依然敢于任事。
“嗯,朕也知道。只是幽蓟为我所有之后,棣州早就成为后方了,团练州之设本来就是为了防止北患,整固河北,如今河北大安,如果只是作为河口大镇,遣一文臣去做知州就可以了;磁州原先也是京师北面兼顾对河东与幽州的重镇,如今幽州为我所有,河东的辽州也被我夺取,京师西、北的威胁大减,就连磁州以北的邢州也早就去了节度使军额,磁州的军事防务完全可以交由西山巡检、洺州防御使郭进一体负责,磁州庶务就由朝廷委派一个文臣知州好了。诸卿对朝臣治绩能力和铨叙都比朕熟悉得多,这些事就交给诸卿办理。”
…………
显德十年正月初七,因衡州刺史张文表兴兵据潭州,武平军节度使周保权求援京师,诏以山南东道节度使、西南面兵马都部署慕容延钊为湖南道行营都部署,棣州团练使何继筠为行营副都部署,磁州团练使王继勋为行营都虞侯,宣徽南院使、度支部尚书兼将作部李崇矩为都监,并分遣使者发安、复、郢、陈、澶、孟、宋、亳、颍、光等州兵会襄州,以讨张文表。
同日,遣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柴贵、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袁彦率侍卫亲军步骑数千人并赴襄州,以毡毯使张勋、酒坊副使卢怀忠监之。前番出使南平的御厨使李光睿回京复命,内染院副使康延泽留在襄州等候大军以为前导。
命太常卿边光范权知襄州,户部判官滕白为南面军前水路转运使,左谏议大夫冯瓒权知棣州,枢密直学士、司门郎中杜韡授谏议大夫,权知磁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