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梁架绝岭,栈道接危峦……除夕将至,嘉川城中的周军却没有过年的闲情,此时他们纷纷变作了木工,成群结队地上山伐树,然后就在城外摆开了木匠作坊,将刚刚砍下来的树木劈作横梁、撑木和厚板,准备修复栈道之用。
也幸好这一带的居民一直是靠山吃山的,城中木工工具所在尽有,加上周军自备的开山斧,还有军中大量的人手,以及满山都是随处可砍的树木,一切都不匮乏,只是需要时间。
在二十三日晚的军议当中,袁彦嘉纳了康延泽的进言,最终决定兵分两路,自己带着马军转行罗川小路迂回深渡,而把刘光义和康延泽留下来,领着步军负责修复栈道,然后循栈道而进。
两万人一齐动手,分工协作之下,修复栈道的备件迅速增加,修复栈道的工作也在同时展开。
按照常规,这些刚刚砍伐下来的木料本来是不能用于架设栈道的,未经晒干的木料腐烂得很快,这样修成的栈道过不了多久又要进行修补,在经济上是非常不划算的,不过此时军情紧急,周军却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别说是等待晒干木料了,作为栈道的基础,在峭壁之上一共有三排石孔,中排孔洞插以木枋作为梁架,上铺木板为路,这当然是没法省的;下排孔洞插以撑木,用以支撑中层梁架,这也是省不得的;而最上面一排孔洞则是要插以木枋,然后在木枋上面搭建遮雨板,防止常年日晒雨淋加速梁架和道板腐烂的,这时候周军都不打算铺设了。
只要梁架和撑木承得住辎重大车通行,道板的宽度足够大车通过,这个临时的栈道就算是成功的。
如果不是布设梁架的石孔都有固定的尺寸,他们甚至都不打算对树木进行粗加工了,就要将砍伐下来就是整段的树木直接塞到石孔里面去。
为了配合石孔的尺寸和栈道通行的需求,砍伐下来的树木都被断成一丈五尺左右一段,多余的边角料都留着填补缝隙,然后预备做梁架和撑木的木料便被劈成一尺见方的方柱,被士卒们接力搬到烧毁的栈道旁,取下原先的残桩,再换上这些新料。
梁架稍微向前搭一段,眼瞅着人再也无法向前施工了,那就开始铺设道板。道板比起梁架用料来也不差到哪里去,同样是一丈五尺左右长,宽度不一,保证厚度在三寸以上,铺到梁架上面去,垫平,填实,务使重载大车压上去不至于颠簸、垮塌。
周军连遮雨板都省下了,栈道旁边的栏杆自然也是没有的。
道板长一丈五尺,铺成的栈道宽也就是一丈五尺,底下支撑的梁架除去插入石孔的部分,也还有一丈多,已经足够大车靠着峭壁行驶了,从军打仗和转运,总是应该胆壮一点的,没有栏杆也并不是什么大碍。
只不过这种阁道当然很不完善,不能算是合格的,仅供进军临时使用,战后肯定是需要重修的。
山上和城中的物料十分充裕,周军人手众多,可以充分地轮换作息,众人都是工作积极踊跃,甚至在晚上都遍燃松明火把赶工,又进行了省工省料的精简,栈道修复得异常迅速,在几天之内,大军连过清风峡和明月峡,顺利地通过了朝天岭。
显德十一年的十二月二十七日晨,周军前锋已经可以望见蜀军的金山寨。
金山寨中的蜀军过于信任朝天岭天险,夜间竟然没有派人值守残断栈道,此时惊见周军神兵天降,不由得一阵大哗。
首先丧胆的就是三泉监军刘延祚,反正在已经有了第一次之后,第二次第三次就不再会有太大的心理压力了,于是还没有等到周军向他们发起攻击,刘延祚就已经掉头逃窜。
以刘延祚的开跑为信号,金山寨的蜀军在顷刻间就土崩瓦解,刘光义、康延泽率军出朝天岭的第一仗不战而胜。
从金山到大小漫天岭,虽然还是和朝天岭一样的群山夹峙嘉陵江,不过河床已经趋于平缓宽浅,岸路平阔可以通行,再也无需靠着绝壁上的栈道前进了,临时干了整整三天工程兵的周军重操旧业,顺着山路就追了下去。
金山寨不战而胜,小漫天寨也只是一击即破,周军的推进速度几乎就等同于行军速度,也就是用了半天多一点的时间,刘光义所领步军即进抵深渡。
深渡,大小漫天岭之间的嘉陵江渡口,上有浮桥,大漫天寨就在其后不远处,此时正是利州刺史王审超、监军赵崇渥奉王昭远之名督战于此,蜀军终于不再溃逃。
在大漫天寨守军的督阵之下,金山寨和小漫天寨的溃军逐渐收拢,依江列阵。
“如何?”
见到蜀军有备,不再是先前那种仓皇逃窜的情景,而且还摆出了阵势,周军也就慢慢地收束脚步,与蜀军阵列隔着三四百步的样子开始整队。
刘光义等人也赶上了前锋,驱马来到阵前,看了一眼前面的蜀军阵势,刘光义简单地向步军都指挥使马全义问道。
“敌军虽然列阵拒我,不过是被大将所迫,胆气却是早已经丧尽,我观其阵列不整,旌旗歪斜,显然是军无战心。”
马全义望着护住渡桥的蜀军阵列,一边看一边进行着评论,随后在马上向刘光义一抱拳:“副帅尽管将此战交与属下,我步军破之必矣!”
“甚好!此战不仅要胜,还要完取渡桥,你可能做到?”
刘光义对马全义大加嘉许,不过要求却是一点也不低。
“属下定然速败敌军,让他来不及断桥。”
马全义信心满满地向刘光义告辞,驱马前去指挥步军。
然后就是说到做到。
周军在马全义的号令下,以整齐的队列缓缓地向蜀军压了过去,步伐一致,不急不躁,坚定不移。这种动作马上就造成了一种强烈的气势,让感染到这种气势的周军士卒一个个豪情满怀,让感受到这种气势的蜀军士卒倍感压抑。
周军就举着那种奇怪的短矛,踏着鼓声,缓慢而坚定地一步步逼近蜀军。
周军的步步逼近让蜀军士卒呼吸急促,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手中的兵器被攥得紧紧的,弓弩手们忍不住就想张弓搭箭。
两军相距还有一百多步远,七八支箭矢就从蜀军阵中飞了出去,自然是空扎到了河滩上,连虫蚁都未必杀死了一只。
“放箭!”
刘延祚的破嗓子与其说是在主动下令,毋宁说是对刚才那七八支箭的追认。
一篷箭雨自蜀军阵中飞出,不够整齐,但是足够多,可惜不够远,没有一支箭命中目标,都是斜斜地插在周军脚前十几步远的河滩上。
“放!”
来到了这个名副其实的一箭之地,周军在指挥使们的号令下停顿了一下脚步,前排同时举铳,击发。
火光闪烁,青烟袅袅,轰鸣声响作一片。
在都头们的哨声中,已经击发的前排士卒停下装弹,后排穿过了空隙继续向前,越过前排两步,又是一个停顿,又是一排士卒举铳击发。
等到第三排击发的时候,蜀军终于乱了——倒并不是他们有勇气坚持扛住了周军的两轮射击,而是他们在一开始就被惊呆了,除了被铳子击伤倒地惨叫的之外,其他人直到此刻才算是醒了过来。
蜀军又是一次掉头逃窜,比起金山寨和小漫天寨来稍显英勇的就是,他们毕竟捱了周军的三轮铳击,而不是像在金山寨那样不战而逃,也不是小漫天寨那里被周军一冲就破。
这一次,他们的逃亡路线除了沿着嘉陵江岸边继续向南,还可以上浮桥过江,然则这却更像是一个悲剧。
向南奔逃的蜀军士卒倒是顺利地逃月兑了,可是凭着直觉选择渡桥的人却是太多了一点,桥上和桥头登时都堵满了人,一颗铳子打过去就是倒下去好几个,浮桥两侧的江水就好似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地下个不停的……都是人,有被铳子打下去的,更多的却是被同袍给挤下去的。
此时哪里还有人想得到去破坏浮桥?又怎么抽得出兵力来破坏浮桥?在后面压阵的大漫天寨守军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的,直到听见寨中鸣金,这才慌忙向后转进。
果然就像是马全义保证的那个样子,步军速败敌军,完取渡桥,整个过程连半个时辰都不到。
黄昏之中,马全义率领步军迅速占住了渡桥两头,然后就地扎营,往大漫天寨的方向布设拒马、铁蒺藜,稍加安顿立刻埋锅造饭。抢占了深渡,也就不必再那么拚命了,大漫天寨的敌军完全可以留待明日再去打,现在正是养精蓄锐的时候,灭此朝食大可不必。
而蜀军自然是更不敢在这时候上前挑战,于是也渐次收拢了溃兵,战战兢兢地收缩回了大漫天寨。
一直到了暮夜,嘉陵江左岸的山林中才传来一阵马蹄声,一条火龙从山间小径穿了出来——袁彦率领的马军终于走通了罗川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