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萧伯朗的郁闷
应历十六年正月的辽国上京,新年的气氛正浓。
虽然中原已经有二十年时间不再缴纳岁币贡输,前几年又失掉了南京道这个汉地物产之都和一大粮仓,上京贵人们所需的绫罗绸缎和城居户的粮食供应都是大减。不过好在绫罗绸缎仍然有北汉儿皇帝供应一部分,而北汉缴纳的岁币又可以支持辽国向***买粮,所以上京的物价贵是贵了不少,繁华却是依旧。
当然了,上京的普通居民生活质量确实下降了许多,毕竟贵人们讹诈抢劫不了中原,也盘剥不成幽州了,可不就只好加强对上京这类城市的盘剥么?
大同府太远,而且担负着边防重任,也就仅够南院大王和他的六院部盘剥,支持不了契丹皇帝行宫帐落的奢华需求,上京这等学着汉地建起来的城市和东京道自然得负担起贵人们的消费来,时局再不好,辽国再苦,那也不能苦了国族啊。
而且时局最不好的时候差不多都已经过去了。
中原的大周自从夺取了南京道之后,似乎就已经满足于将他们的防线推进到燕山一线,此后对辽国就再也没有主动『性』的军事行动了,就是专注地守备着燕山的各个隘口,保障着他们新得的范阳军和卢龙军的安全。
哪怕在最近的这两年,南朝的范阳军和卢龙军又恢复了唐朝时候的防秋烧草政策,那也都是防御『性』的措施,而且全是在燕山的北麓浅近纵深进行,周军从来就不会深入草原。
因为周军的强悍,***的部族这些年倒是很难去汉地打草谷了,而且周军这两年的防秋烧草多少也破坏了***部族的冬季牧场,不过这种损失终究仅限于***各部族,上京这一带却是感受不到的。
所以失去南京道给辽国造成的冲击,在应历十一年和十二年达到了高峰之后,慢慢地大家也就适应了。最近能够给上京的贵人们造成困扰的,反而是从应历十四年年底开始的西北诸族叛『乱』。
因为一开始的镇压不力,那些叛『乱』一度愈演愈烈,卷入的部族越来越多,最终迫使著名的睡王都不得不暂时醒来一会儿,指派大将前往征讨,并且于兵败之际又中途换将,并且多次增派兵力。
所有的这一切动作,当然都是需要上京这边的贵人们出人出力的,尤其是家中子弟都要点选出征,对整个上京贵人的惊扰程度完全不下于周主攻打南京道的时候。而且周主攻打南京道以及北院大王随后的反攻总共才持续不到一年,可是西北诸族的叛『乱』却已经持续了一年多了,并且至今尚未完全平定。
好在群牧都林牙萧干率军增援之后,前线的局势终于有所转机,据说在去年十月间对乌古部就取得了一场大胜,看样子今年之内有望平定叛『乱』,子弟们多数都能够平安归来了。
正是因为贵人们普遍有了这样的心理预期,应历十六年的新年就比较像个样子了,上京因此而热闹了许多。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契丹国族都满意当前的局面。
“南朝去年连着伐蜀、援吴越,兵车劳顿,结果还没有歇得半年,居然又兴师征唐!都是因为我大辽国中不安、叛『乱』蜂起,故此无力涉足中原,南朝才这么有恃无恐啊……”
上京临潢府的一处宅院中,一个略带酒意的声音在炸响,伴随着这段话语的还有砰砰砰的手拍几案的声音。
说话人所在的堂屋内,一桌酒席正在进行当中,虽然酒水寡淡,菜式品种也不多,缺少汉地的奇珍,不过食物的用量却是管够,牛羊肉堆得满满的,显示着主人不高不低的地位。
凑在一起饮酒议论的,正是国舅别部的萧斡里和张景星、张景惠兄弟,自从萧斡里逃离檀州回到国舅别部之后,他和张氏兄弟是走得越来越近了,别说现在是正月里,就是平常随着行宫帐落移动的时候,两家人也经常聚在一起宴饮和议论时事。
赵阔此时却不是侍立于一旁,而是靠在偏位坐着,也算得上宴会的一员了,而那个弥里吉却是不见了。
方才说话的正是此间的主人萧斡里,也许是因为喝醉了,也许是不怕张氏兄弟或者自家的家奴会去告发,他这段说话是无所顾忌,而且在说话的时候右手还不断地拍打着几案,震得酒盏中的酒『液』洒了一案台。
他实在是太郁闷了。
自从在逃离檀州的时候被周军打坏了尾闾,在契丹国族的贵人群中得了个“烂尾萧伯朗”的雅号,萧斡里就孜孜以南征复仇为念,并且着意搜集周朝的各种情报。
奈何耶律述律固然是贪饮贪睡,对于和萧海真、耶律娄国的亲缘关系如此之近的萧斡里却知道百般提防,任萧斡里在上京权贵当中如何走动联络,就是没有给他上位出头的机会。
萧斡里想南征复仇?参与谋划和领军是不必想的了,顶多到时候以国舅别部子弟的身份从军而已,而且即便立下什么战功来,也只能在国舅别部内部获得升迁,朝官是不用想的。
所以萧斡里根本就不去参加讨伐乌古部和大小黄室韦部叛『乱』的战争,既然战功换不来前程,那么目标之外的战争就没有参与的价值了。
当然,被打坏了尾闾之后,萧斡里骑马都发生了问题,必须使用特制的马鞍,这严重地影响了他的战斗力,所以即便他愿意从征,恐怕也没有什么将领喜欢带上他。
而且萧斡里这个烂尾的『毛』病还不光是影响到了骑马作战,甚至都影响到了他和耶律撒剌的阴阳和谐,于是在阴阳不调之下,也就难怪萧斡里动不动就有一股心火,哪怕冒着诽谤君主的风险都要发作一通。
“是啊,南朝皇帝这些年穷兵黩武的,禁军常年处在南方征战之中,其北部多有空虚,我大辽却陷于各部叛『乱』的泥潭而不能自拔,以致于白白地放过了这样难逢的良机。”
和萧斡里处的时间长了,张景星说起话来顾忌也少了许多,虽然言语中还没有直接点耶律述律的问题,但是弦外之音还是很清楚的。
“伯辰兄说的是啊!”萧斡里又开始拍他面前的几案了,刚刚拍洒了酒水,现在又直拍得碗碟之中的汤水四溢。
张景惠不愿意掺和这种对时事的空发议论,于是不动声『色』地进行话题转移:“伯朗兄时时以规复南京道为念,不仅是身带伤患却习武不辍,而且用心搜集南朝情势,他日我大辽一旦对南朝用兵,定然会多多借重伯朗兄的。”
“哼!照现在这样的政情,国中的叛『乱』是摁下葫芦起来瓢,哪里是个头啊……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收拾起力量对付南朝。现在眼看着南朝穷兵黩武地削平四方,真要等到南朝把中原一统了,那南征的时机可就错过了。”
正是因为热衷于搜集周朝的情报,萧斡里才会显得特别的急躁,因为他真的很清楚,南边那些割据一方的诸侯已经被打得差不多了,真要等周朝削平四境之后辽国才能安定下来,那可真的是晚了。
但是辽国的政情军情根本就不是萧斡里可以掌控的,哪怕是换一个皇帝……哪怕是换一个皇帝……
不过,如果真的能够及时换一个皇帝的话……当然这种想法绝对不能说出口,对谁都不能……但是要想解决眼下的困局,换皇帝比起指望现在这个皇帝开窍来要可靠得多。
然而这种话是绝对说不得的,其实连想都不应该想的,但是萧斡里想了,不光是想了,而且是已经想了有一段时间。
“是的啊……南朝竟然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面就平定了蜀地,现在就只剩下东南和岭南了。好在唐国素来称强,当年虽然是丢掉了淮南,其间总还是和南朝打了差不多有三年时间,只要这一次唐国还能像前一次那样顶住,大辽还是有机会利用的。”
张景惠这话既是试图安慰萧斡里的,却也并不完全是虚言,照他推想,南唐在淮南这块地方的争夺都和大周纠缠了三年的时间,比淮南更大更基本的江南就更没有理由放弃的啊。
只要南唐能够顶住,辽国的平叛已经接近尾声了,说不定就赶得及趁周军挤在江南的时候大举南征。
不过萧斡里却摇了摇头,然后向张景惠说道:“有天顺皇帝在,我看再多的机会都会被浪费掉。”
听到萧斡里如此直言批评皇帝,张景惠登时一脸的尴尬,一时间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话了。
“哼!郭家小儿还知道亲冒锋镝,此刻应当就在金陵城下督战,而我大辽的天顺皇帝却在上元节时微服行于市中,赐酒家银绢……然后回宫就连杀近侍白海及家仆衫福、押剌葛、枢密使门吏老古、挞马失鲁,真是……”
赵阔却在这个时候轻声地『插』了一句话,说到最后是硬生生地忍下了“望之不似人君”几个字没有吐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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