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柳泊寨
盐州(今陕西省定边县)的柳泊岭正处在盐州与宥州(今鄂托克前旗东南城川古城)之间,原本应该是驻军的要地,作为防范定难军李氏党项劫掠的第一线,然而晚唐以来中原朝廷多变,西北多年放任自流,这种地方早就被官军放弃了。
在大周建政之后,朝廷几经振作,西北也渐渐地得到了皇帝的重视,先后给庆州、通远军和灵州派来了宿将或者亲信,虽然没有给他们提供太多的资源以开疆拓土,但是让他们稳定一方的意图则是很明显的。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西北州郡的这些官军依然只能保持着州府、军镇和几条重要交通线的安全,灵州、盐州、庆州和通远军的驻军自保和威慑四方当然是做得到的,从关西到灵州的补给线也能够确保,青白盐池的生产和运输更是当地官军的重中之重,可是离开了这些重要目标之后,其他地方仍然是难见官军。
像那些在定难军附近的县镇,当地的几个差役平日里弹压地方尚可,一旦碰上了党项人前来劫掠,那就只能闭门自守,别说是出城邀击拦截了,本身能不能自保都是一个问题。
而分布在更广袤土地上的庄户人家,真要是碰上了党项人入境劫掠,那么官军是完全指望不上的,只能是一些大户强豪结寨自保,然后相互之间再来一点守望相助。
就在这样的背景下面,柳泊岭上建起了一座山寨,山寨中虽然是一些落草为寇的强人,却并不危害四邻,只是逢年过节打打秋风收点保护费,有时候劫一劫私盐贩子的道,以此来保证山寨的支出。
但是作为四邻给山寨交纳保护费的报偿,这座山寨居然负起了抵御党项人劫掠的责任,尤其是从宥州那边越境的党项军,柳泊寨是一定会奋力拦截的。
当然,山寨毕竟是山寨,无论是装备还是人手、训练都比不上官军,既然连官军都很少出兵拦截、驱逐党项军,柳泊寨也不会螳臂当车般硬碰硬地去阻击党项军了。他们更多的是在沿途设置路障,利用地形不断地『骚』扰疲惫党项军,努力迫使党项军的越境劫掠得不偿失,即使仅仅如此,他们做得就已经比官军要强得多了,可以说对得起他们收的保护费。
这一天,刚刚过完了上元节的柳泊寨迎来了一位客人。
“你是哪个庄子的?俺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再说现在也不是交保护费的时候啊……看你这般精悍,要不要留在寨子里干?俺可以给你个二寨主当!”
柳泊寨寨主刘循臣的一番质询,转眼间就变成了招揽。这也难怪,一座山寨居然揽过了官军的职责,要面对党项军的肆虐保境安民,即使他们从不作正面硬抗,那损失也是不会小的,虽然由于党项军这种不定期的自然灾害的存在,盐州一带就少不了家破人亡的惨剧发生,也就少不了年年都有身负血海深仇的汉子投靠山寨,但是多招一个是一个。
更何况现在来的这位如此剽悍,刘循臣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智勇双全,而且其智慧应当不弱于自己,而其勇武则足以在单对单中横扫整个山寨,这样的好汉如果愿意留在山寨中,给一个二寨主的位置一点都不亏。
李璘闻言就笑了。
刘偱臣,字炳文,原本只是灵州的一个普通读书人,听说朝廷趋治,中原已经十多年没有战『乱』了,于是深受党项劫掠之苦的他就准备携家迁往东京,顺便到那里考一个进士,结果跟随凉州商队前往关西的刘循臣一家很悲剧地遭遇了党项军。
党项人深入境内的抢劫,金珠宝贝当然是一抢而光,老弱『妇』孺则都被杀了灭口,只有青壮被他们强押着到定难军做了奴隶,刘循臣一家就此变成了拓拔家的一个牧奴拓拔猪儿。
不过拓拔猪儿毕竟是读过书的人,而且还有把子力气,体魄相当强健,于是在给拓拔家放牧的时候,拓拔猪儿偷了个空月兑身逃归大周境内。
只是恢复了刘循臣大名的这个读书人已经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一心赴京赶考的读书人了,家破人亡、奴隶生涯……这一切都是因为党项人,因为党项人的野蛮和贪婪,刘循臣下决心要报仇。
报仇光是一个人当然不行,而官军对地方的保护不力又让刘循臣对朝廷颇有怨恨,因此也不愿意去投军,无法可想之下,他居然就选择了落草为寇,而且是投入了靠近定难军疆域的盐州一带山贼队伍。
然而是金子就会有闪光的时候,落草了,闪光就出现在草丛里,刘循臣的武艺虽然不行,但是体魄还算一流,开始做小卒的时候就足以自保,而他读的这十几年书却没有白费,远超出山贼水平线的见识与智慧很快就使得刘循臣月兑颖而出。
后面就是一段山贼立志传了……总之刘循臣在短短的几年时间之内,从一个山贼小卒爬到了一支山贼队伍的头目位置,然后又统合了盐州的大部分山贼队伍,最终以他的全新理念和口才说服了沿边村寨,与他们达成了结寨自保的协议。
正是因为这个协议,盐州的山贼大部队停止了对地方的劫掠,一跃而变为了地方的保护神,依靠沿边村寨交纳的保护费,靠着山贼的人力和柳泊岭的材料,硬是在柳泊岭上建起了这座坚固庞大的山寨。
这样一座山寨,比起官军的一般军寨还要强上一截,就是依刘循臣的见识,应该只是稍次于通远军了,山贼们自然是相当的自豪。
而坐地收保护费而不是四处劫掠,虽然需要承担起与党项军战斗的责任,却也减少了和官军的摩擦以及与村寨护卫的厮杀,其实并未增加山贼们的生命危险,反而给他们开创了稳定的财源,另外还意外地收获了当地的尊敬,山贼们对这个战略转变大为满意,刘循臣的威望更是陡然上升了一大截。
当李璘来到柳泊寨求见寨主的时候,这些山贼已经在刘循臣的领导下安居乐业了两三年了。
李璘很快就笑完了,因为通远军使楚白在交代他任务的时候,已经给了他充分的情报,刘循臣喜欢直来直去,虽然曾经是一个读书人,却已经没有了那么多的虚文,当然也容不得他慢慢地表现谈判艺术。
“我既不是哪个庄子里的使者,也不是来交保护费的,但更不是前来投奔山寨的落魄汉子。我乃大周通远军牢城营都头李璘,今日是奉了通远军使之命,特来联络刘寨主!”
李璘对着坐在上首的刘循臣一抱拳,当即将自己的身份和使命报了出来。
虽然情报上是说刘循臣对官军没有一点好感,甚至还颇有怨恨,但是李璘也不打算迂回曲折一番之后再坦白了,他相信刘循臣能够分得清轻重。
这个李璘,就是当初为了报父仇,在东京宝积坊北面街上杀死殿前军小校陈友的那个殿前散祗候李璘了。
当初的那个案子曾经在东京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卷入判案争议的人还真是不少,虽然他们几乎没有一个是真正关心李璘或者陈友的,他们关心的只是一些基本的社会道德原则。
引起风波争议的这种社会道德原则是如此的强大,郭炜最终都只能稍加妥协,赦免了李璘的死罪,将他减死流配到通远军戴罪立功,归属通远军的牢城营编管。
要说李璘怎么十多年还记着杀父大仇,认准了仇敌之后不管其身份就当街格杀,并且在杀人之后留在原地自首,这个人确实是一根筋,既是一根筋地讲恩义,又是一根筋地尊律法,然后到了流配地依然是一根筋地戴罪立功。
所以李璘很快就在牢城营表现出众,于是很快就入了通远军使楚白的眼帘,然后就经常作为选锋出阵,很是立了一些功劳。
对于李璘之前的身份和获罪的原因,楚白当然是清楚的,而且他对郭炜发配李璘到通远军来也有自己的理解,于是李璘很快就复职为军官,虽然不是像殿前散祗候那么清贵,但是都头可以实实在在地指挥一百号人呢。
然后李璘在都头的位置上也干得相当好。
这一次,楚白就是冲着李璘的一根筋与胆气,还有必要的隐忍与明断,这才特别选择了他来担任招安刘循臣的使者。
刘循臣闻言,当即就是一皱眉:“官军?你是官家派过来的,莫非是想来招安俺?俺虽然读过许多经书,现在可不会去讲啥君臣大义,也不会去讲道德廉耻,现在活得很自在,不受诏安!俺敬你是个好汉,就不为难你了,尊驾还是请回吧。”
“我知道你,盐州百姓早就把你的事传遍了,读书人一朝被党项蛮子弄得家破人亡,朝廷大军未能保护好治下子民,心中有些怨恨确实难免,所以你嘴上说说‘不讲君臣大义,不讲道德廉耻’,相信官家不会计较。你做的事说明了你还是心存百姓的,只要能够心存百姓,官家就会原宥!”
李璘对刘循臣很『模』底,因此话语间相当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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