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伏波不倒
望楼中一时间鸦雀无声,众人在这一刻甚至都一起摒住了呼吸,从张十将以下,一个个都侧着头,伸长了耳朵,努力地分辨着从外面传来的各种杂声。
呱呱的蛙鸣,潺潺的流水,雨水落入河中的轻微哗哗声,还有雨水打在河滩上的沙沙声……
蓦然,张十将好像捕捉到了什么,右眉一挑正要说话,随后却又闭上了嘴,接着继续倾听了半晌,这才终于吐出了一口气:“没错!陈兴听到的没有错,东边的外秦淮河中是有踩水的声音,听着还不是一个两个人,少说都有上千人!偏偏声音还不大也不『乱』,可以听得出来,来的应该是一支军纪颇严的大军。”
张十将越说越是脸『色』严峻,这样的气氛把周围的人都吓住了,登时在望楼上就只能听见张十将一个人的说话声音。
“陈兴,速速前去通报王指挥使!高副将,立即率儿郎们上寨墙!这该死的雨……”
刚刚才对敌情做出了自己的基本判断,张十将立刻就是连声下令,不过说到了最后却还是埋怨起天气来了。
“诺!”
“诺!这该死的雨……”
陈兴应诺了一声,马上就转身奔下了望楼,向王政忠的营帐大步跑了过去;高副将同样应诺了一声,然后领着一众部下抄起放在身边的火铳就冲向了寨墙。
只不过高副将在应诺之后也和张十将一样埋怨了一句天气,看他们一个个赶着往铳口上套枪头,却连备用铳子袋都不往外提的样子,这一声埋怨所为何来也就清清楚楚了。
…………
南唐军在夜幕之中慢慢地涉水向西,对面的河岸完全就看不真切,只能看到眼前的细雨组成的一丝丝雨幕,还有前面同袍黑黢黢的身影。不过大军在此既没有犹豫也没有喧哗,有韩德霸亲自领军在前,众军也只得在后面紧紧地跟随着,哪怕外秦淮河的河水已经涨到了齐胸的位置,入水的时候都不敢稍有迟疑。
从韩德霸开始,各部的指挥使、都头和十将们全部都分在队伍当中,督促着属下,率领着全军趟水而过,虽然在河水当中脚步虚浮,虽然根本就看不清楚周军的营寨方向,南唐军仍然后面紧跟着前排在河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时间已经接近初夏,河水却还带着一丝凉意,尤其是在这样的雨夜,南唐军是从里到外湿了个通透,但是他们在各级军官的率领的督促下还是挺住了,没有大声喧哗,甚至趟水都趟得动作甚微,一直在极力地抑制着涉水的响动。
几乎是悄无声息地,韩德霸终于带人走上了外秦淮河西岸的河滩,夜『色』浓重,即使前面周军的营寨中有几点灯火闪耀,他们仍然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一个轮廓,脚下更是深一脚浅一脚的很难走得平顺,但是他们还不敢点着了手中的火把。
既然是夜袭,那自然是动静越小越好,声音是一方面,灯火则更为关键,要想一点都不惊动周军,那就不能举火行军,哪怕军队因此而只能一步步『模』索着前进。
如此小心谨慎,如此不惜代价,确实是收到了报偿,上岸的这部分南唐军或许不成行列,后续过来的也是相当的纷『乱』,但是周军的营寨仍然是静悄悄的毫无反应,这一战已经有九成的把握了。
在河滩上休整了片刻,后续部队陆续跟了上来,河滩上的人越积越多,虽然无从判断到底已经上来了多少人,韩德霸都知道必须行动了。
韩德霸领着先头上岸的南唐军直奔周军的寨门而去,在那里,周军悬挂在望楼上的灯笼虽然光亮微弱,却还是成了指路明灯,灯光再微弱,与周围的一片黑黢黢比起来,寨门四周都必须称为亮堂了。
在那一小团光晕下,很难得地可以看清楚堑壕的位置与寨墙、堑壕的各种布置,而隐身于黑暗之中的南唐军显然就更加难以被周军察觉。
…………
“冲啊!杀啊!”
喊杀声在周军营寨的东门处骤然响起,韩德霸没有继续率军冲在第一线,而是停在了堑壕前,由手下的将军呙彦指挥着属下翻越堑壕,斩落吊桥,然后向着周军营寨的寨门扑了过去。
雨夜之中,周军应当用不成他们的火铳,南唐军也没有携带弓弩,就是打算着依靠天气彻底打消周军的长处,然后以短兵和人力强行破开周军的营栅。
这是李弘冀最后的努力,为了等来这么一场雨,为了拖延时间麻痹对手,他甚至不得不牺牲了自己的长子去周营做人质。
不过终究还是让他等到了,也不可能等不到,除非是像显德九年的那一场春旱那种百年难遇的旱情,否则江南地区在谷雨前后怎么也会有几场大雨的。
随着慕容铳和其他火器在南唐军中的使用,越来越多的南唐将领和文臣都已经初步了解了火器的优劣,火器怕水,雨天难以使用,李平想到了这一点,而李平这么一说,李弘冀也就立刻明白了过来。
在李弘冀等人看来,周军相对于南唐军的优势就是火器,南唐军之所以屡败于周军,基本上可以说就是败于火器上面,那么一旦有一个雨天限制住周军的火器使用,南唐军的机会不就来了么?
如果在雨天废弃了周军的火器之后,南唐军还是无法取胜,那南唐就真的是毫无机会了,所以李弘冀决定了孤注一掷地来一次雨夜袭营。
李弘冀为了求得这种战机,就是把李仲远送去周营做人质都在所不惜,反正只要这一战能够获胜,周主自己逃跑都来不及,哪里还会拽上李仲远?到时候自然就把儿子救回了了;而如果这样精心准备的于己方最为有利的一战都无法取胜的话,那么等待自己的本来就是身死国灭,李仲远也就是早几天去做俘虏罢了。
连日的阴雨让周军营寨外面的堑壕积满了水,堑壕两壁都是泥泞非常,不过疏于戒备而且缺乏远程兵器的周军还是无法阻止南唐军越壕,面对蜂拥而至的南唐军,守在寨墙上面的周军值哨就只能干瞪眼。
堑壕都无法阻止南唐军,吊桥就更是保不住了,南唐军很快就大量穈集于周军的寨墙脚下,一批人在用巨木狠撞着寨门,其他人则利用各种手段攀爬寨墙。
呜……咣咣咣……
醒过味来的周军在营寨中敲锣吹号忙得不亦乐乎,只是这些声音在韩德霸听来全都是惊慌失措的象征,看着寨墙上稀稀拉拉的人影,听着营寨中杂沓的脚步声和混『乱』的呼喊声,韩德霸的心情非常愉快。
去年在金陵城下的惨败终于能够报复回来了,事实证明,当日的那一场惨败绝非是因为自己无能,也不是因为南唐的兵将不堪战,实在是因为周军的火器太犀利了,寻常的刀枪弓弩难以抗衡。
现在周军失去了火器之威,不是就要被自己破寨了么?虽然自己占了夜袭的便宜,但是关键还在于周军在这样的雨天里面无法使用火器了吧?
轰隆一声巨响,周军营寨的寨门终于被巨木撞垮,昏暗的灯光下,呙彦横刀一举,簇拥在寨门口的南唐军士卒呐喊着涌了进去。
咚咚咚……
寨门被破并没有让周军恐慌,更没有让他们弃寨而逃,就在寨门向内倒塌的那一刻,周军营寨中鼓声齐鸣,激越的鼓声当中,无数周军士卒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一部分冲上了寨墙,将那些尝试着爬上墙头的南唐军又刺回了寨墙脚下,其他的则蜂拥向寨门口,正好将呙彦一行堵了个严严实实的。
“杀啊!”
张十将一声大吼,双手握持的火铳用力前刺,一铳就将一个刚刚爬上墙头的南唐军士卒给搠了下去。
虽然前面埋怨过天气,深恨雨水妨碍了火铳的发威,但是不等于伏波旅离开火器就打不了仗了,套上枪头的火铳比一般的短矛强悍多了,甚至都不亚于长枪。
呼的一下前刺,陈兴一枪尖将一个正要翻上寨墙的南唐军士卒挑落,在给王政忠报讯之后,他立即就赶回了小队,并且一直坚持着守御寨墙,虽然不像张十将那样大吼大叫的,但是在他面前竟然无一合之兵。
“弟兄们,唐军趁着雨夜偷袭,是想欺我不能使用火铳,以为我军只是凭借火铳显威,那他们就想错了!让俺们用枪头告诉他们,就是没有火器,俺们一样会将他们赶下河!”
鼓声当中,王政忠率领第一军第一指挥的两队士卒从大营中间向寨门口方向迎了过去,火光下,这两队伏波旅士卒排成整齐的队伍,和扑进寨门的呙彦等人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杀!”
迎着冲进寨门的南唐军那杂『乱』的刀枪阵,王政忠一声喝令,伏波旅的前排士卒齐齐挺铳直刺,在被南唐军刀砍枪刺的同时,他们的枪头也扎入了对手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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