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公果然神技啊……”李承乾愣愣地望着眼前的观音,喃喃道。
自己未曾嘱咐他要画的,是观音三十三法身中的那一种。他却未卜先知一般,不画庄严端丽的千手千眼,不描显露威仪的龙头观音。单挑普渡终生的“药王观音”画来。画中菩萨虽未全部完成,却已现出七八,手持杨枝净瓶,甘露普施,身披璎珞,足踏莲花,身姿婀娜,神态生动。唐人常谓“菩萨多宫娃”,而画中的这一位不但是宫中最美的,更是最慈悲温柔地。菩萨的发髻略作倾斜,若迎风徐行之状,在尉迟派凹凸法的展现下,栩栩如生,似乎正从画中徐徐行走而下。
“殿下……”乙僧躬身忐忑道,“若要看画,吩咐小臣送上也就是了。何敢劳殿下屈尊到小臣的草舍来,还亲临画室,叫小臣,实在惶恐……”
“瞻仰菩萨,自然是要我等俗人自行前来的,岂有叫神佛接驾的道理?”李承乾淡淡一笑,其实他也想到这番邦质子的小院里躲个清静。见两位郡公诚惶诚恐地陪在身边,地上则跪着一屋奴婢。他深感无趣,自己本就是来偷闲散心的,如今这般与在东宫何异?便一摇手道:“孤想静心细看。两位爱卿先带下人们退下吧,回前头待命,稍后孤自会过来。”又扭头对贴身保护的千牛贺兰楚石道:“贺兰,你在外头候着吧。”众人唯唯诺诺,退出了赋彩阁,仍往众归堂待命。贺兰楚石守在阁外。乙僧兄弟二人,心知他是贺兰楚石,不免偷眼望去,见此人身材魁梧,轮廓分明,眼神坚毅,确有过人之处。怪不得当日会引得瑶姬娘子誓死相随。
李承乾坐在席上,看着观音只是出神。画中的菩萨盈盈笑着,眉眼温柔,叫人看得如沐春风。那眼神如此熟悉,恍惚是十年前的那个深夜,自己和四弟慌张地依偎在她身边。那时,他胖乎乎的四弟还叫青雀,而不是如今那个整日舞文弄墨,却蠢蠢欲动的魏王李泰。她袖中藏着钢刀,随时准备着不堪设想的结局,却用那般温柔地眉眼注视着自己。在那个恐怖的夜晚,她温暖的怀抱是他唯一的希望。他害怕地不敢入睡,她搂着他轻轻哼着的歌谣,他记得,当时也有夏风吹送……
“贺兰,你在前头引路吧。莫要惊动他们了,省得又偌大排场闹得孤头疼。”他喜欢在这个小小的,陌生的院子里穿行。不想底下人用逢迎来打扰他的独自哀思。默默思念逝去的温情,悲伤也成享受。
忽有乐声从东边的屋舍悠悠地传来,是琵琶。“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的琵琶曲,隐藏着哀伤不舍,那弹奏者的指尖似乎不止能拨动丝弦,也能拨动聆听者的心弦。这曲子是听过的,祖父自当了太上皇后,便不理朝政,也不愿见自己的父亲。只是整日沉浸在琵琶弹奏中,着乐曲是那晚母亲哼过的,也是后来祖父弹过的——《录要》。难道是冥冥之中,过世的亲人在给自己安慰?他停住脚步,怔愣许久,问身边的楚石:“你可听见了?”
“小人听见了。”楚石冷冷道,“竟是琵琶。国丧期间,怎会有此轻浮之音。”
承乾嘴角一勾,没再理他,径直往堂上去了。
尉迟两兄弟正焦急地等在前厅。常听人说这太子虽果敢有才,却行事乖张。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正彷徨无着,那东宫的千岁总算是出来了。赶忙迎上去行礼,却见承乾的神情比方才松快了不少,心下才感稍安。
承乾坐回席上,饮了口消暑的凉茶,忽抬眼对乙僧兄弟道:“郡公府上东边的房舍是何人的居处?”
尉迟乐一惊,赶忙叩头道:“是小臣的住处。”
“金满郡何需如此,起来说话。”承乾对这个的小郡公的印象是颇好的,“你那屋中可是还有人留守?”
尉迟乐更觉惶恐,承乾来得突然,自己直接从众归堂出来迎接,还没来得及回天敬堂,实在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何事,只能老实回答:“只有府中的几个奴婢。”
“哦。”承乾略有所思,“把他们带过来把,孤想见见。”
尉迟兄弟都觉吃惊,怎的这一趟竟还会扯出这些事端。又不敢违拗,只得依令,叫位安去东院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