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公,”位安跑入众归堂,小声通报道,“玉华阁来人了。”
今日朝中无事,乙僧正深衣常服,不束不冠,闷闷读着佛经,听这消息,惊得将手中的书卷也掉落了。赶忙起身,急问位安:“来的是哪一个?”
位安担忧地望他一眼:“是……是司乐女史,姐弟二人,正在前头可畏堂,还有……”他见乙僧已撇下自己飞奔而去,连忙追在后头喊道:“还有阿史那小王爷!郡公还是换身衣服再去,免得失了礼仪。”
乙僧顿时定住,半晌,方扭头对位安苦笑:“我竟忘了这些。”
可畏堂上,盈翎姐弟与当年在毗沙府时一样,改回了汉人穿戴。藕丝衫子藕丝裙,素色衣袍白玉冠。另有那日同在西市的胡人青年,立领锦袍,玉带皮靴,穿着华贵。三人方恭敬地拜过毗沙门天王。盈翎正望着画像发愣,恍然又回到多年前的那个夜晚,物是人非,天王威仪依旧,还有脚下的女神和朵朵未沾血污的白莲。如今她已知道那女神名唤坚牢,是勉力支撑起地上万物的一位大神。
“老郡公的画倒真是不错。”青年随口说道,碧色的眼睛,打量着这座郡公府正堂的装饰。虽是唐国建筑,梁柱壁墙间却多有于阗风格,看来也觉甚为亲切。扭头对盈翎道:“怪不得你那几笔,竟也能哄得一班蠢货啧啧称奇,原是名师出高徒。”
“郡公虽是名师,贱妾却是不敢自认高徒的。王爷您取笑了。”盈翎笑得甚是婀娜,不理那青年,只拉着称心坐回席上喝茶。
青年冷冷一笑,自看堂上壁画。却见外头,一个绯色衣袍,青纱幞头的人影正走入堂来,身后还跟着管事位安,想来便是毗沙郡公——尉迟乙僧。青年转身迎上去。见乙僧的这般穿着,兼有清瘦飘逸,文采风流的样貌,心说这个毗沙郡来了长安这些年,竟把身上那一半于阗血统丢干净了,全然像他母亲一样成了个汉人。
位安着忙引见道:“郡公,这位便是小王爷。”
乙僧与他是第一次见面。青年名唤阿史那恪思,年方弱冠,是于阗亲王、国舅爷阿史那弥渡的次子。他虽生长在于阗,却是个地地道道的突厥人。三年来,他奉了国君和父亲的命令,作为于阗与唐国贸易的总经办,来往于中原各地的于阗馆驿,联络办事。虽少在前头露面,却是“玉华阁”真正的当家。这一回,也是奉了王命,因局势微妙,要把玉华阁驻到京中,留以后用,特来毗沙府与乙僧商议。
二人互相见礼。恪思笑道:“久闻郡公大名,一支神笔是我们于阗的至宝,今日总算得见,果真名副其实。”
乙僧也客气寒暄。
恪思转身指着身后走近的二人:“我还为郡公带来了故人。”
乙僧早偷眼望了许久。
三年了,他们都长大了。
迦陵,如今应该唤作——“无瑕郎君”称心,不仅长高了,形貌也越发美丽了,恰如羽翼丰满的仙雀,令人心动,只是那双眼却还是当年一般纯净。似乎众归堂上的一场劫难,并没有磨灭他的美好,反倒增加了身上的韵味。
而她,那个让他忘了三年,想了三年,却又痛了三年的人。此刻,云淡风轻地站在自己面前。三年过去,她越发修长丰满,曲线玲珑的身体裹在春衫中,鹅蛋脸盘上,依旧扬眉神采,那一双曾引得他心烫的大眼睛,正深深凝视着自己,却已无悲无怨,无爱无恨,只剩下说不尽的风情万种。
她朱唇轻启,柔柔道声:“郡公安好,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