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来长安……便知道了。”乙僧不由回忆起那一年,惊慌失措的自己是如何从垂死的父亲那里,继承下这个不堪负担的秘密。
“竟比我自己明白得还早,怪不得”盈翎的眼失神了,想起那一幕幕往事,他莫名的冷淡,自己无谓的痛苦,如今想来竟全是自说自话,“我竟痴傻了这么久。”她陷入沉思的样子,越发楚楚可怜。
乙僧克制住自己,只柔声道:“他们待你可好?”
盈翎用眼角瞥他:“你既然知道,就应该明白,我是块宝贝,他们自不会为难我的。”说着又绽开妩媚的笑容,踱步到他平日作画的席间盈盈坐了下来,翻看起案上的画卷。
“郡公怎的不坐?”抬头见乙僧仍局促地站在那里,盈翎娇笑着指着手中的卷轴,“这画中的使臣却是什么衣冠?我竟从没见过。”乙僧走过去观看,盈翎顺势拉他坐在自己身边,贴着他赞道,“郡公的画是越发精彩了。”
乙僧见她面上笑得那样阴狠,身子却如春水一般靠着自己,软玉温香,引动他心猿意马,窘迫不已,红着脸道:“翎儿……这是怎么了……”
“郡公可还记得,上一次我们在此处相会的情景?”她心疼得几乎麻木,嘴上却越发柔情蜜意,“今日也可算是旧地重游了。”
乙僧怎会忘记,那是他此生最后悔,却也最无可避免的一次失控。“翎儿……莫要这样……”
盈翎挽起他的胳膊,不依不饶:“对了,前几日,我见那光宅寺菩提院的壁画实在妙极。那魔女竟像活的一般了,你怎能画得这般好呢”她贴近他的耳朵,气息若兰,轻轻唤道,“哥哥……”
乙僧惊诧万分,扭头看着她,为何在自己好不容易心如死灰时,还要面对这样不可抗拒的诱惑?他一降生,便已注定要度过充满忍耐的一生,他若不忍,便要给一家上下引来泼天大祸。自来长安,他便知道,命中注定她身负惊天阴谋,只能是于阗王族的专属。他违心地让了一步又一步,终于忍无可忍,宁可玉碎也想要为自己争取。命运却又给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原来,他们谁都不配。原来,她谁也不属于。
他的心被巨大的不甘和矛盾填塞得几乎要胀裂,垂下头,大张着眼,定定看着地上,空洞茫然,喃喃着:“翎儿……我不配……”
果然如此。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大漠风尘中,他为何要与她相遇?
为何不一开始,便知道那是个错?
“你确实不配”,她恨恨望着他,浑身颤抖,嘴角笑得妖娆,声音却是咬牙切齿的狠戾:“三年来,我终于厌恶了你。”
乙僧惊慌地抬起头,绝望地望着他。
“尉迟乙僧,图伦碛沙海里你不该招惹我,当日让我死在流沙里,断了痴心妄想,便不会有今日的孽缘。《降魔变》真是精彩绝伦啊。你们都道我命中带煞,是个魔女。我倒要看看,是我邪魔外道,还是你自己心魔作祟。”略停了停,她又笑道,“玉华阁不日便要开张,郡公自然该记得是要常来常往的。”
她撇下他,翩然而去。
马车载着玉华阁的三人,缓缓离开毗沙府。
盈翎缩在角落里,睁大眼,静静看着称心。忽然,眼中的泪水难以自抑地涌出来。称心害怕地抱住她:“阿姐,怎么了……”
她不发一言,连抽泣声都没有,狠狠咬着唇,仍由泪水打湿称心的肩头。此刻她才明白,自己一辈子最快乐的岁月,竟然就是在于阗王宫里为奴为婢的那些日子。那时不只有小玉会像现在这样安慰她,还有伎乐温柔慈祥地保护着她,小夜叉生机勃勃地欺负着她。而他也依然无忧无虑地宠爱着她。
如果自己可以在那时,死在流沙里,他们便会用眼泪和情意埋葬自己,然后快乐安稳地过日子,是否这才是最好的结局呢?
贪嗔痴恋,她一样都割舍不下,注定万劫不复。
阿史那恪思冷冷哼了句:“我早说过是徒增烦恼。”,扭头看车窗外,不再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