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毗沙府上的小郡公仍是病恹恹,足不出户,连朝中事务也都一并不理。这一番酒醉纵欲,仿佛伤得甚是厉害。乙僧心下着急,但自那日后,尉迟乐与自己越发疏远,去看望时竟连话都不说。问得急了也只憋出句:“哥哥莫忧,我哪里舍得死。”便转身再不理他。
乙僧知道他是心病,自己去劝怕只能火上浇油,但又实在不忍,本已烦恼无助,这一来更是忧愁不已。还是位安机智,想起尉迟乐素来与侯羿风最为亲厚,便出主意差人请侯七来帮忙。乙僧本不愿与侯府走动过勤,如今病急乱投医,也只能这么办了。
侯羿风倒是仗义的,一听这消息,二话不说就去看望。因东宫也传令叫他当晚觐见,便打下注意,先去毗沙府,后转道直接去太子处。一路行来,心中暗想,这些天子国君的子孙,每日锦衣玉食,不用在沙场上出生入死,却比哪个都爱自怨自艾,若他们同自己一般过那刀口舌忝血的日子,不知又当如何了。但尉迟乐变作如今模样,与自己当初领他出入欢场总有些干系,自己又是真心喜欢这小子简单爽利的性子,于情于理都该努力开解。
“公子来了就好,他必听公子的。”莎香见侯羿风来了,甚是高兴,她为尉迟乐的病也憔悴了不少。流花见他更是欢喜,忙端茶递水。
“二位姐姐也辛苦了。不用忙了,我先找他要紧。”说着便迈步进入内室。
却见里头,尉迟乐一身素白深衣,深棕色的长发只简单束在脑后,本来健美的身形,经这一病越发清俊,靠在几案上正对着手中一卷《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发呆。侯七从未见他这样,猛一看竟像极了他那文雅温润的堂兄,不由有些好笑。遂打趣道:“怪不得你家兄长,着急慌忙地喊我来。你这一番故作斯文,到真有些失心疯的形容。”
尉迟乐抬头见是他,竟也未表现出素日的热情,只淡淡道:“你竟来了?”一指边上的坐席请他坐下道,“他也是瞎操心。我日子过得不知多好,何劳他们惦记。他们少惦记些,只怕我还长命些。”
侯七不明白这话从何说起,想是他们兄弟的纠葛,自己也不便插嘴,笑笑坐下道:“怎的竟又读起佛经来了?你要真读成色即是空的境界,还不得把长安城的众家娇娘哭死?这京都风月场可靠谁去支撑呢?”
尉迟乐摇头苦笑,放下手中经卷:“我近日越发觉得,寻欢作乐也有累的时候……”
“原来你竟也知道。”侯七微微蹙眉,意味深长地笑道,“我还以为你是要将性命,填进那红粉骷髅坑里去呢。”
尉迟乐轻轻叹息:“七郎不知。其中的好处。寤寐求之,乐不思蜀”
侯七冷哼一声:“你这小子来中原才三四年,竟也学会些酸文假醋的诗词典故了。你倒说说,怎么个好处?”
见他涨红着脸,只不言语,便坏笑道:“还寤寐求之,你可莫要做那小儿女的情态,唧唧歪歪,越发陷在里头。金满郡采花无数,可细想想还不都一样?莫说娇娘们的闺名了,怕连亲的第一个嘴儿都不记得了吧?”
谁知,这话一出口,尉迟乐立时定定看着他,如被击中一般,半晌道:“怎不记得……没齿难忘……”说着又是苦笑,“可笑我成日眠花卧柳。第一个亲过的竟是个最没有心的恶毒女人。”
侯七见他这样,也知不妥。便敛容岔开道:“眠花卧柳固然解忧,朝里的事情也不能不管。你不在身边,我越发没人帮衬,烦恼的很呐。”说着瞥他一眼道,“我这一趟去不成高昌,还要成天望着那班老气横秋的同僚赔笑,本来就气闷。谁知你这小子毫无义气可言,落井下石,越发娇贵地躲了起来。”
尉迟乐面上羞赧,终于笑道:“何曾娇贵,是真的有些疲惫。我尽力早些来陪你就是。”侯七见他振作了些,便更多讲些近日江湖朝堂的奇闻异事与他。二人相谈甚欢,竟渐渐讲至黄昏,尉迟乐本仍要挽留,侯七因东宫召唤只能先出来,约好朝上再会。
流花送侯七出来时,也为自己主人展露欢颜而高兴。
侯七好奇难耐,问道:“流花。你们郡公近几日可是见着什么人了?怎的病得这般突然。”
流花有些尴尬,见侯七一双美目看着自己,心头一热,望望四下无人,便轻声道:“公子不知。说来可笑,不过是原来在这儿当差的小石回来了一趟,他因自小便和小石闹别扭,这一见不免又置气了。”
侯七嘴角一勾:“原来如此。”便嘱咐流花些“好好照看郡公”,“自己也要保重”的场面话,出门奔皇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