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贵人们嫌自己貌丑,只有会说汉话是个长处,便把自己像牛马一样送给了唐国的贵人,唐国的贵人也嫌自己貌丑,就把自己又卖给了西市的人贩子。人命那样轻贱,在战场上没入黄土,在市场上换成金银,她受够了被牵来牵去。
后来,她在西市遇到了娘子。
娘子那样美丽,却没有嫌她丑陋,带她回来,住在这座大房子里。
她是自己遇见过的最好的主人。可今晚,她走了。梅朵真怕自己再一次被抛弃,被贩卖。她害怕得不敢睡觉,只能坐在几案边等主人回来。
门突然被推开,梅朵吓了一跳。原来是阿史那小王爷,他铁青着脸跑进来,一把抓起她,狠狠问道:“娘子呢?”
“出……出去了”梅朵结结巴巴。小王爷虽然长得挺凶,对自己仿佛也不大喜欢,但从来没有这样责问过自己。
“臭丫头,”恪思把她摔到地上,恼怒道:“买你来有什么用,不会唱不会跳,现在连个人都看不住。”
梅朵吓得哭起来,抚着几案抽抽嗒嗒。恪思一见,更觉烦躁,压低声音道:“嚎什么丧!要把一楼里的人都吵醒吗?”梅朵赶忙咬紧嘴唇,努力憋住呼吸,小脸涨得通红。
恪思眉头紧锁,心中暗骂,这个可恶的女人,从来不服管束,尽给自己找麻烦。这一回若出了什么事,自己这几年来的窝囊气岂不是全都白受了。正越想越气,却听内屋窗响,一个人影从窗外翻入,气息不平,却仍是勉力镇定道:“王爷为难一个孩子做什么,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梅朵,去帮我看看隔壁的小郎君有没有被吵醒,看完后你也快去睡吧。”
梅朵嗯了一声,抹抹眼泪,踮起脚尖绕过恪思,往门外跑去。
恪思关上房门,走入里屋一看,吃了一惊。
盈翎靠在榻上,一身夜行衣已经破损,头发只用绢子扎好,松散在脑后,右手捂着左肩底下,脸色苍白,冷汗直流,那样子分明是受了伤。
恪思又急又气,跑过去想看她的伤情。盈翎却只是紧紧捂着,双眉深蹙,闭着眼轻轻摇头。
恪思咬牙切齿:“你那十八骑一个都不在身边,你单枪匹马的却逞什么能?”
盈翎抬头望了他一眼,淡淡道:“情势紧急,等他们再来只怕消息早已传到,不知多少人要被牵连出来,身首异处了。”
恪思在她身边坐下,见她痛苦的表情,知道伤得不轻,冷哼道:“你可真够拼命的。”
盈翎苦笑:“到底学艺不精。”自己想起刚才的经历也感后怕。好在情急之下,记起东市还有埋藏的分支,才投身进去得以躲避,否则怕也身死人手了。
“可惜你的命也只有一条,你那些好下属再让你这么拼法,早晚是要拼掉的。”恪思仍是铁青着脸。
盈翎冷冷望着他,嘴角现出嘲讽,慢慢道:“王爷莫忧。他们舍不得,你们也舍不得。我也不敢让你白忙这些年。”说着终于忍不住痛,露出一声轻微的申吟。
恪思起身去她妆台上寻得了金创药,放到她面前的案上。仍是板着脸问:“你确定不要我帮忙?”
她咬着唇,勉强笑着摇摇头:“我们各自管好自己的事吧。”
恪思瞥着她,阴测测道:“你以为……把命拼掉便是解月兑了吧?你若死了,你那些好亲戚、好主子岂不是要更加伤心了……”
盈翎心头一动,知他说的是谁,也不理会,仍是低头养神。
恪思转身要走。却听她悠悠道:“小王爷,你很恨被困在这里当个妓馆的头子吧?”
恪思被看穿了心事,立刻扭头,愤恨地瞪着她。
盈翎带着得逞的笑容说:“你莫着急。我也想早些功成身退,让你回你该去的地方。所以……”她轻轻叹息,
“风凉话,彼此都不要再说了。我们都已经没了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