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公,”药格罗走上前来,堆笑着劝酒,“今日过节,甚是难得。也要多饮几杯才好啊。但愿来年,万事顺意。”
杯中的玉液琼浆,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这酒,果然是好的。但愿,顺意……”他嘴角轻牵,将那西域美酒灌入口中。
葡萄酒甘冽芬芳,流入九转回肠,冰冷刺痛。
朦胧迷离间,飞天伎乐仍在曼妙地跳着,蜜色皮肤,眼波流转,神态是那样美……
他趴在案上,抚着酒壶,终于痴痴地笑了起来。
人们诧异地望着他。
他,仍是在笑。
那一晚,从来克己自制,温文尔雅的毗沙郡公,醉了。
守岁的人,大都愿意沉醉在美酒里。
长安城的家家户户,也都合家团聚,摆设酒席,祭祀祖先,燃放爆竹,辟鬼去邪。吏部尚书陈国公侯君集的府上,更添一种劫后余生的欣慰,自然更要求神祝祷,趋吉避凶。明日一早,尚书父子还要礼服入朝,朝贺天子新年如意,国泰民安。
盈翎从欢宴上悄悄溜了出来,没人会在意这个坐在角落的小小侍妾。独在廊下望着贞观十四年的最后一轮弯月,忽然发现“守岁”对她而言是多么奢侈的事情。
她从没有与哥哥一起守岁,从于阗王宫到毗沙公府,她都是别人的贱奴,没有资格去伴着他。
如今,更是这样。
扭头发现,身边却还有个小小的女奴,同自己承受着相似的命运,困守长安,与挚爱亲人天各一方。
好在,自己至少还可以为她做些什么。
“梅朵,我已与文成公主说好。让你跟着和亲的队伍一起回家。”
“娘子?我……”女孩很是惊讶。
“公主是个很好的人,你不也说她像白度母一般吗?”娘子笑得那样温柔。
“恩,可是,娘子……”梅朵低下头,喃喃着,“我舍不得你……”
盈翎也觉辛酸,拉起她的小手:“人的缘分原是命里注定的,我近来越发这样觉得。好比你我的缘分,便只有这一年,至少这一年,我们相处的很快乐,不是吗?”
女孩仍是低着头。
“你可以跟着公主,一定也会相处得很好,还可以回去继续陪伴你的母亲。你想念她吧?”
梅朵矛盾地望着娘子,缓缓点了点头。
“我从不知道,我的父母是怎样的人。梅朵……你比我强,”盈翎抚模着女孩圆圆的小脸,柔声道,“能有个让你想念的人也是幸福的。因为,总还有希望。”
她们各自惆怅着,竟沉默了半晌。
“娘子……也有想念着的人吧?”小女孩乌溜溜的眼睛里闪着好奇的光。
娘子为何总在晚上偷偷流泪呢?自己只有想念阿妈的时候,才会哭泣的。
盈翎一愣,终于轻轻笑起来:“有的吧……总还是有希望的……”
“所以娘子也会是幸福的。”梅朵笑得犹如高原的花朵一般明媚。
她被她的笑容感染了,觉得心上暖暖的:“是啊,我是幸福的……至少,还可以去想念……”
沙州那里,此刻也是喜庆盈盈庆贺着新年了吧?他可还安好?谁会伴着他守岁呢?这一趟长安城的变故,他可知道了?
他,也会……想着她吗?可会……怨恨她?
盈翎又一次陷入无边的牵挂。
“娘子,”梅朵忽然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道,“其实……郎君是很喜欢你的吧”
盈翎惊地瞪大眼,望了望她,不由笑起来:“小孩子家家,懂些什么喜不喜欢的,不害臊。”
女孩羞红了小脸,不好意思地低头讪讪:“不是……我见郎君对你笑的时候,总觉得和对其他人的不一样,连对东边的那个也没这么笑过……”
“是吗……”她低头喃喃,心头百转千回。
回廊的那一头,一身簇新锦袍,神采飞扬的侯七郎,已经悠悠踱过来,带着“不一样的”笑来唤她了:
“里头要演《屈柘枝》了,你不是喜欢看的吗?进去吧?”
盈翎抬起头对上他笑盈盈的眼,轻轻地“恩”了一声,竟然面颊绯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