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五年,正月十五日,辰时。
又是一年上元日,正是帝都长安最热闹的时节。
今夜,一百零八坊将会坊门大开,称为“放夜”,届时,车马塞路,人潮汹涌,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全都倾室而出,观赏一年一度的灯会盛景。今年又恰逢天降瑞雪,玉屑飞霜中的长安灯会,必然会更加梦幻美丽吧?
然而,这样的美景,不是人人都有缘得见的。
元宵本该是欢聚的佳节,此刻,却有人要告别长安,永远离开这座汇聚着繁华与诡谲的天下第一城。
景风门下,一身茜色狐裘的娘子拉着身穿锦袍,梳着双丫髻的吐蕃女孩,犹在叮咛话别。
丰神俊朗的郎君,受不了自家娘子的絮叨,早躲在那一边,跟禁军的朋友们扯起了闲天。那几个五大三粗的将官,嬉皮笑脸地围着他。有的夸赞他艳福不浅,娶了这么个娇艳的小妾;有的打趣他今日这一身草上霜穿得新巧,漂漂亮亮的,竟全然成了个“小白脸”,怪不得招娇娘喜欢。惹得他很是唾骂了几句。
“你可要记得,莫要再这么倔强了,要学着察言观色。公主性子柔顺,又不懂你们那里的习惯,可要互相帮衬才好啊。”盈翎柔声嘱咐着,“那些带着的点心,莫要一下子全贪吃了,仔细吃伤了。”
梅朵泪光盈盈,紧紧抓住她的手,不住地点头。
“你看看,颠来倒去说了几遍了。都快把孩子说傻了。”侯羿风终于忍不住走过来打断,“我从不知道,原来你还这么唠叨。”
盈翎顾不得犹噙在眼眶的泪水,嘟起嘴,白了他一眼,竟把离别的难过忘了不少。
梅朵也破涕为笑:“娘子只管放心,我会好好保重的。娘子也要保重才好。”
一双主人微笑着,望着小丫头黑红的脸膛。
“何况,还有……”梅朵抹抹眼泪,掏出她怀里的珍藏,“娘子送我的这一方丝帕……”
侯七低头一看,不由脸上一僵。
女孩手里的素色罗帕,四角绣着天青色的云纹,分明是……
她不稀罕,丢了也罢,怎么竟然到了这小丫头手里。他隐隐有些不悦,不禁瞪了盈翎一眼。
盈翎也没想到,半年前,自己无意间转送的东西,梅朵一直藏着,竟然还在分别时特意找出来,也甚是尴尬地望望他。
“娘子给的东西,总是又香又漂亮的。我如今带了去,见着它就如同见着娘子一般了。”梅朵笑嘻嘻地仍是当个宝贝,揣回怀里。
她这一番说辞,到把侯七弄得脸红起来。
盈翎呵呵干笑几声:“喜欢就好,喜欢就好,确实是……又香又漂亮来着。”
侯羿风浅浅笑着,抓起盈翎的手,很是亲密一般,却到底紧紧捏了一把,捏得她脸上越发讪讪,只得赔笑。
“郎君……”梅朵忽然怯生生唤起了侯七,一副欲言又止的形容。
侯羿风倒觉诧异:“怎么了?”
梅朵低下头,仍在踟蹰。
侯七好奇起来,俯模模她的脑袋:“有什么为难的吗?”
女孩附上他耳悄悄道:“郎君,你对娘子好些吧……我看到的……她白天在笑,晚上却总是哭……”
侯羿风略略一愣,扭头看看她晶亮的眸子,黑红的小脸,略定了定,终于轻轻笑道:“我答应你……”
梅朵甜甜地笑了。
盈翎不知他们在捣什么鬼,不由奇怪地问侯七:“答应什么?”
二人却不言语,只是瞅着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