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桂就像是一条灵敏的猎犬,紧紧死咬着刘乾不放,也随后赶到死人林的界碑前,忽然驻足不前了,李成桂觉得这个树林子怪怪的,情不自禁毛骨悚然,也说不出什么原因,反正这“死人林”的名字太不吉利了,他就下令原地待命,派出探子查看四周。
半炷香时间不到,派出去的探子返回来汇报说,敌人就在这里失去了踪迹,马匹在十里外的地方被发现,马匹后面拴着一根枝繁叶茂的树枝,先前的扬起的尘土并不是逃窜的大队人马所留,而仅仅是此人的引兵之计。
李成桂由失望到绝望,心想大势已去,谁也改变不了既成的事实。赫尔巴鲁一定是找他亲哥哥乃尔不花搬救兵去了,私扣盟国战俘的罪名可不轻啊,要是乃尔不花兴师问罪,别说李成桂担待不起罪责,就是国王高宗也会头大如斗。藏到树林里的一定是刘乾了,除了此人,高丽国还没有出现过如此足智多谋的人。李成桂眼神凌厉,忽然俱是杀机,他叹息说,既生亮何生瑜?刘乾呀,你也不要怪我李成桂心狠手辣,一山不容二虎,我决不会让你存在我活的世界,但是你死后,我会给你英雄的厚葬。
王大人从后面气喘吁吁地追赶过来,传达高宗的手谕说,监狱暴动,赫尔巴鲁等战俘下落不明,高宗很生气,命我来看看情况——难道贼人都躲到了死人林里了?这倒是好办得很,林子捉鸟,我小时候就会了。
李成桂知道逃避不了高宗的责罚了,既然早晚要面对现实,不如大大方方地看开些。他阴阴地说,其他贼人都已经跑了,唯独刘乾窜到了死人林里,他是监狱暴动的首犯,是杀害数千高丽国将士的刽子手,是秘密勾结北元势力的使者……这些罪状加起来,就是他刘乾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王大人来得正好,严惩凶手,你责无旁贷,这里就由你全权负责。
李成桂太阴险了,刘乾和公主李小冉都是朱棣的学业老师,关系一定非同一般,李成桂如果真的杀掉了刘乾,万一李小冉怪罪下来,总是不好交待,不如把这烫手的山芋留给王大人,可以借刀杀人,反正王大人也是高宗派过来督办的。
李成桂是一个太会精打细算的人,到嘴的肉一般是不会轻易吐出来的,这次如此慷慨,一定别有隐情。王大人虽知李成桂不怀好意,但高宗安排自己来督办此事,借着机会正好可以立功,以往都是他李成桂耀武扬威,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次怎么也该他王大人露露脸了。
王大人嘴里故作推让说,李将军是一国之栋梁,属下怎么也不敢抢你的风头,还是由你决定如何抓拿刘乾吧,他怎么就是阴魂不散呢?次次化险为夷、能死里逃生,还给我们添乱子,此人不除掉,我们将永无宁日。
李成桂忽然搂着腰说,哎呀,这一路给颠簸的,这把老骨头越来越不行了——王大人,我先歇会,这里你看着办吧。说完,李成桂跑到一棵大树下坐了起来,竟然还“呼呼”打着呼噜睡着了。
正好合了王大人的心意。他命令大军把整个树林子层层包围起来,二十人为一组,撒开大网,向死人林中间合围,就像是筛沙子,怎么也要把刘乾这个小石头给挑出来。李成桂忽然睡醒了,慎重对王大人提醒说,这座林子叫做死人林,林边有“死人林”界碑,十之**是什么江湖帮派的私家地,也有可能是附近老百姓埋死人的地方,鬼气太重,你王大人还是小心一些为妙。
刘乾虽然躲到林子里,不但没有丝毫的安全感,相反却感觉心里阴沉沉的,好像空气中存在一股很强大的压力,压抑的人喘不过气来。树林里到处是一些荒芜的坟冢,有些坟头甚至都塌落了,露出一些白硶硶的尸骨,光线不好,林子里飘荡着星星点点的鬼火,刘乾是现代人,他知道这是尸骨的磷发生了自然现象,但是李成桂的士兵可不是这样想,胆小的士兵吓的小腿肚子都哆嗦。
丛林战讲究地形和地利,充分发挥天然丛林的攻击和防守。刘乾把粗大的枝滕扭成绳索,悬挂在树与树之间,如此可以在空中有效打击来犯敌人。死人林里有好多被野兽刨开的坟穴,刘乾就地取材,把树枝削成尖锐的钉子,倒插在下面,外面用树叶和野草遮掩,这就形成了杀人的陷阱。野竹子可以做成弓箭和长矛。王大人终于知道什么叫做丛林杀手,眼看着士兵一个一个的失去战斗力,有的被绳索吊到了半空中,有的掉到陷阱里,不是被扎死就是戳穿腿骨,有的干脆就被莫名其妙地打晕了,被藏到草丛中……王大人损兵折将,就是连敌人的影子都模不到,这刘乾就像是石沉大海,变得飘忽不定。
死人林的士兵越来越少,蓦然而起的惨烈喊叫声此起彼伏,让人紧绷的心弦拉得更紧了,难道是刘乾发了兽性、在连续不断的杀人?王大人忽然间觉得死人林是一个无底洞,就算是把外面所有的军马全都扔进去,也填不满。士兵们的心颤抖了,阴森森的死人林就像是一座阴曹地府。刘乾又开始了第二轮的精神打击,他利用竹子空心的作用,把鬼哭狼嚎的声音传遍整个死人林,不知道是不是刘乾的装神弄鬼起作用了,死人林里到处飘荡着稀稀落落的纸钱和呼呼啦啦的招魂幡,就连那无数坟头都出现影影绰绰的鬼影。士兵们顿时吓得屁滚尿流,跑得跑,疯得疯,还有的慌不择路,直接就跑到坟堆里去了。刘乾也被自己吓得够呛,叶公好龙,难道真的开始闹鬼?刚才那些士兵凄惨的叫喊根本就不是自己弄得,这林子难道还另有其人,在帮助自己对付士兵?
刘乾搭在树与树之间的藤条上,不知何时挂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女鬼,看装束打扮,有几分是蒙古人,她的容貌简直不能称之为模样,脸上根本没有肉,露着几块骨头,就这张脸足可以吓死人!女鬼就这样虚无缥缈的游荡,从这边晃到那边,猝不及防,一个士兵被女鬼抓透了脑门子,雪白的脑浆子令人触目惊心,女鬼贪婪地吮吸着手指,似乎活人的脑浆子就是天下的美味。王大人何时见过这等场面,哭爹喊娘地跑出了死人林,“这里是一个鬼林,一个吃人脑浆子的鬼林。”王大人一边跌跌撞撞地跑,一边跟傻子似地喊叫,八成被吓疯了。
刘乾是绝对不能离开这个死人林的,外面都是李成桂的天罗地网,出去无疑就是死路一条。女鬼似乎发现刘乾的藏身之处,她先吓走了王大人和士兵,接着就开始准备对付刘乾了。刘乾死盯着空中的女鬼,他不敢轻易地挪动身子,打草惊蛇,女鬼的速度一定快过刘乾。刘乾心想,她在空中居高临下,移动速度又惊人,这我比不过你,但是你总不如我在草丛里滚爬快吧,死人林草长树密,我完全可以借助这些有利条件和你捉迷藏,然后伺机杀死你。
对峙了半天,女鬼终于忍不住了,她从天而降,竟然也钻到草丛里追杀刘乾,女鬼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怪叫,刘乾甚至都能闻到她身上所散发的尸臭味,女鬼锋利、尖锐的爪子几次差一点抓进刘乾的心房,刘乾拼命地跌打滚爬,像是一个皮球般在林子里滚来滚去。刘乾突然意识到自己错了,这个女鬼对这里的坏境很熟悉,刘乾跟她玩猫捉耗子的游戏,那不是死路一条吗?
地面上躺了很多士兵的尸体,这些士兵无一例外都是天灵盖被抓破,刘乾心想,这女鬼如此残忍,如果不除掉,附近方圆百里的老百姓谁还敢到这里来?刘乾一边躲避着女鬼的疯狂追杀,一边将尸体一个一个的立起来,靠在树干上,趁着一个好机会,刘乾也像死人一样直挺挺地靠在树干上,他屏住了呼吸,刘乾希望装死或许可以逃过一劫。女鬼突然失去了刘乾的方向,急地团团转,她用鼻子闻闻这个尸体,再闻闻那个尸体,每确定一个不是刘乾,就用锋利的爪子掏出人的心脏,放在嘴里慢慢地咀嚼,刘乾看她吃的满嘴是血,心里忍住一阵恶心,但被他生生地咽下去,要是发出一点动静,刘乾说不定也会被女鬼吃掉。
一个接着一个,眼看着女鬼就要查到刘乾这里了,刘乾悲哀想,死有很多种,但这种死,他刘乾连想都没想过,难道就这样被女鬼连毛带骨头给吃了?
千钧一发,一个迷失方向的士兵愣头愣脑地闯了进来,他被眼前的女鬼吓坏了,也不知道跑,大概腿脚都失灵了。女鬼缓缓地转过去身子,后背刚好对着刘乾,女鬼缓缓地举起爪子,她似乎在贪婪地呼吸着生人的味道。刘乾知道这是自己绝佳的一次机会,地上有一把钢刀,刘乾需要做的是,第一时间砍掉女鬼的脑袋,而这个第一时间却是女鬼抓破士兵天灵盖的同时,早一些或者晚一些,刘乾都会被女鬼察觉。
刘乾头顶开始冒着冷汗,这可不是闹着玩,是生是死,在此一举。女鬼肆无忌惮地将爪子插进士兵的头颅,说时迟那时快,刘乾的钢刀同时也砍掉了女鬼的头颅,大股的鲜血冲天而起,刘乾惊呆了,女鬼怎么还会流血呢?难道她不是女鬼而是人?
为了证明自己的判断,刘乾就近查看女鬼尸体和头颅,有些人形,与其说是人,倒还不如说是野兽更恰当。她的脸坑坑洼洼,很多地方都着脸骨,原先闻到的尸臭很有可能是肉腐烂所致。刘乾忽然注意到女鬼的脸骨有明显乌黑的斑点,像是被毒液腐蚀过,她穿着蒙古人的衣服,而这种衣服很像是宫里流传出来的样式,可是她为什么吃人呢?刘乾突然想到一个可怕的推测:殉葬的墓穴,一个宫女吃死人维持生命,然后经受机关折磨,脸被毒液腐蚀,变得人不像鬼不像鬼。死人林是她的禁地,一直靠吃人活着,所以她的手退化成爪子,成为名符其实的野人。
刘乾不经意地扯动着女鬼的衣袖,他发现衣袖内衬用血画着一副地图,大致形状应该是一座古墓建筑,下面用蒙古文写着一个人的名字,大概是墓主人的名字。刘乾不认识蒙古文字,心想先收起来,以后问问别人就不难知道。刘乾撕掉画有地图的衣袖,放在怀里藏起来。
林子里忽然弥漫着呛人的浓烟,刘乾心想,这是李成桂在外面放火,这烟气夹杂着浓重的潮气,湿树枝生火就会产生熏人的烟火,这死人林稠密,浓烟凝而不散,刘乾如果不乖乖地投降,早晚被熏死。刘乾用捣碎的草汁浸透衣服,然后用来掩住口鼻,他往林子外面跑去,投降是唯一出路,看来李成桂胜了。
王大人真的吓傻了,刘乾刚从林子出来,他就抱着刘乾的大腿呼喊,活见鬼了,我真的活见鬼了。嘻嘻,那是我妹妹,成吉思汗殉葬的宫女——
李成桂皮笑肉不笑说,王疯子,劝你还是回家种地算了。朝中就你跟我作对,你看你最后是什么下场?抓住刘乾还是我的功劳,跟你这个疯子有何关系?
王大人突然狠狠咬住了李成桂的手背,任凭李成桂如何拳打脚踢,就是不松口,李成桂气恼,手起刀落,王大人也跟他的妹妹一样被砍掉了脑袋。
刘乾心想,难道那幅地图是成吉思汗的墓葬?那个女鬼真的是王大人的妹妹?一定是,女鬼就是变成会灰,当哥哥的也一定会有感觉,更何况还穿着那件宫服。怪不得王大人逃跑,女鬼没有追杀,血脉关系,彼此还是有微妙联系的,可怜王大人疯了,这个秘密天下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刘乾已经被五花大绑捆扎起来。李成桂心想,这个人留着始终是祸害,趁着乃尔不花没有及时来要人,我先杀了此人,然后把囚禁赫尔巴鲁的罪行全部推到王大人身上,反正死无对证。刘乾看着李成桂脸色阴晴不定,知道他很快就要对自己下手,看他对付王大人的手段,就知道此人不仅心狠手辣,心机更是深不可测。
李成桂得意洋洋地对刘乾说,不是我存心想杀你,你看看,老天爷都不愿意帮你。你杀了我们那么多的兄弟,砍掉你的头颅,只是为了祭拜那些死去的灵魂。我敬重你是条汉子,死后我答应给你厚葬。
李成桂阴森森地笑着,他缓缓举起鬼头刀,只要这一刀落下来,刘乾就再也不用辛辛苦苦、寻找什么八卦璧了,再也用不着为这个时代承担什么责任了。刘乾的嘴角轻轻地微笑了,他的眼睛开始湿润起来,都说英雄不流泪,英雄流泪,是英雄的无奈,是斩断情丝的洒月兑,是告慰心灵的纯粹。
远处一队人马风驰电掣而来,有人大喊“刀下留人——”,李成桂面色一沉,他落刀的速度反而更快了,他决不允许刘乾再一次逃月兑死神的安排。
刘乾不愧是特警出身,即使你把他捆成肉粽子,他依旧可以不可思议地挪动身子,这就是柔术!刘乾的骨节会在短时间内变软,绳索就无法控制他的活动关节。鬼头刀刚刚擦过刘乾的脑袋过去,狠狠地砍在地上,力道迅猛,以至于鬼头刀被弹起老高。李成桂没想到如此邪门,明明对着脑袋砍下去的,偏偏就能看偏,本想继续第二刀,无奈有人比他更快,李小冉用宝剑架住鬼头刀,厉声说,怎么,李将军难道没听到我说的话吗?
李成桂知道杀刘乾已经是不可能了,心里虽然很痛惜,但口里却惊讶说道,哎呀,原来公主驾到,老臣刚才确实没听见。这是监狱暴动的首犯,是他秘密勾结乃尔不花——
公主李小冉摆了摆手说,我只是先告诉你,他是我的驸马爷,驸马爷你也敢杀吗?
李成桂见风使舵,赶紧说,原来是驸马——,都怪老臣调查不周,一定是这王大人欺上瞒下,蒙蔽了老臣。如此看来,纯粹是一个误会。驸马爷怎么会是监狱暴动的首犯呢?
当然更不可能勾结乃尔不花了。老臣糊涂,请公主责罚。
李小冉不耐烦说,好了,不知者不罪,还不赶紧给驸马爷松绑?
李成桂屁颠屁颠地亲自给刘乾松绑,然后赔礼道歉说,驸马爷多包涵,老臣给驸马爷请罪了。说完,李成桂还真得给刘乾跪下了。
刘乾心想,这李成桂脸皮如此之厚,心计如此之深,心肠如此之恶毒,此人太可怕了,现在高丽国国难当头,也不能轻易把他给得罪了。刘乾装糊涂说,李将军何罪之有?你能不顾念旧情,大义灭亲,杀掉鼓动监狱暴动和勾结乃尔不花的王大人,你这是立功啊。
李小冉毫不知情,疑惑道,王大人是奸细?
李成桂说,可不是?要不是你来得及时,我差一点杀了驸马爷,酿成大错,都是王大人给驸马爷栽赃陷害的,我已经把王大人杀了。
李小冉面无表情说,杀了好,害群之马,活着只能继续害人。
李成桂率领人马护送刘乾和李小冉,他们奔高丽国王宫而去,刘乾在马车里悄悄地跟李小冉说,我凭空拣了个驸马爷,你不吃亏啊?就算是你情急救人,随便说个理由就得了,干嘛非要收走我这个驸马爷?
李小冉嗔怪说,你少臭美了。父王最疼爱我,从来都是我有求必应。李成桂杀你之心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没有任何理由可以退却杀你之心,除非——你是我驸马爷。父王爱屋及乌,就算你有天大的罪,都会饶恕你。李成桂自然明白这一层道理,所以他不得不改变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