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和地獄 《天堂和地獄 》 到底,是谁杀了他?

作者 : 詩憶

她的爱人曾经不断问她这个问题:「妳会一辈子爱我吗?」

「我会,」说得好像永远就是(爱永无止尽)这首老歌一样地绵长哀伤,又好像是在确定自己不会改变心意,也不能忘记这种强迫性的誓言,但她还是想着:「『一辈子』应该有多长呢?」

那人用一种彷佛是诅咒的口吻,微笑道:「当然是直到我们两个都死了为止。」

一、楔子

十月之交,秋风秋雨的阴霾季节,难得能看到几丝阳光。

每个人遇到下雨的时候,情绪总是烦躁不堪,好像感觉也潮湿得发了霉;到雨停的时候,终於乌云消散,雨过天晴之际,总让人心中为之豁然开朗。

台湾省桃园县的中坜算是个半乡下地方,不常下雨,不过今年例外,秋天来得太早的日子,纔过九月底,天气立刻就变凉了,窗外的雨稍歇,灿烂的午後阳光让人几乎睁不开眼;在中坜中学附近的一户人家,正当午後,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阵雨刚过去,园子里的盆栽上还沾了几滴雨露,在晌午的太阳下,反射著晶莹璀璨的光芒。

这窒闷的气氛,这阴鬱的片刻、寂寥的情景,却是很悽凉的;有时候不著言语,只是一阵呜咽,众人之间却可以达成共同的默契──悲哀是无限的,或者仅止於一些惨澹的交谈絮语──尤其,是在举行丧礼时。

灵堂之中,一名女子垂首跪在众宾客的前方,她表情木然、脸色苍白,长髮结成一个松松的髻,低著头,像在沉思,纤细的腰裹在锱衣里面,看起来也很优雅。从她的黑色衣裙看来,是丧者的未亡人;跟著跪坐在她身边的,应该是婆家的众多姻亲,从公公、婆婆,到几个伯叔父,个个黑衣带孝,哭肿著一双双眼睛,神色看起来都颇为呆滞。

终於,法师在午休之後,继续开始冗长的超渡仪式。

佛教的丧葬仪式比起道教那一套,算是精简得多了,法师穿著鲜黄色的迦裟,後头还跟了些徒弟,几个光头就著张矮几,开始唸经超度起来;揉合了浓厚的象徵意义与黑色喜剧般地,鼓声和摇铃不断作响,就在一群和尚唸唸有词、喃喃自语之中,已有人开始痛哭失声。

几名亡者生前的女性同事,还有一些亲属,似乎都不由自主地同时低泣,追随那不知所云的嘟哝诵经韵律纷纷掉下泪来;像是一种附和的音效般,和尚们唸经的声量更大了,然後这哀伤的气氛,终於升到最高点。

世界惟是虚空,在虚空之中,人们依靠著信仰而活﹔宗教的安慰就是达到一种「观大自在」的心性境界,让各种思维蘧为升华,最後变得无季节、无草木、无人踪、无生死,墓壠之大块隆起──泥土之下还是一片浑沌,盖棺之上也毫不见定论──然而,存与殁之间,在宗教之外就不容易看得破了。

「……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

《心经》伴随著鼓声和铃声,还有冗长的经文诵读,身著黑衣的未亡人没有跟著旁人一起喃喃吟诵,只是不安地挪了挪身子,她低垂的双眼,偶然间飘向灵堂正中央的遗像;这张大头照是个微笑的年轻男子,他生前该是个多麽开朗的人,今年也不过卅岁而已,没想到会这麽早逝。

虽然早知如此,未亡人还是掩不住心中的激动,但丈夫从不喜欢人哭哭啼啼的,她想表现出沉默与顺从的哀伤,不哭!自己一定不可以哭出来,因为他最喜欢她的笑容了,所以她咬了咬牙,勉强自己僵直了身子,向纷至沓来的弔丧宾客答礼。

「洛云,妳要振作一点。」

她一抬眼,见是丈夫的上司江远志,记得他说过这人对他很提携的,便道:「谢谢你,江经理……」

一旁的几名男同事目不转睛地盯著她,因为他们早风闻了的,曾家遗孀的长相颇为清秀;她一抬起头来,一双美眸中那凄楚、无助的神情,恁谁都会不觉为之感到疼惜不已。

当然,连江远志也不禁动了情。他觉得胸口一阵热,便衝动地蹲,握住她的双手,然後搂住她的肩膀,把她拉近自己,嘴唇贴在她的鬓边,然後柔声说道:「以後要是有什麽需要,妳儘管来找我。」他身上好温暖,她没有力气挪开自己的身子,也懒得挪开,彷彿在男人的怀抱里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一样。

她已经记不得最後一次有人拥抱自己是什麽时候的事了,依偎在一个男人身旁也没有特别的感觉,她只是没精打采地回了句:「谢谢。」也没注意到旁观者对这种外人对新寡遗孀过份亲密的举动所投来惊诧的目光,每个在场的人都觉得两人似乎关係匪浅,尤以她夫家的亲戚们为甚。

胡洛云因为心神烦乱,自顾自地站起身,没头没脑就往旁边走去;她对其他人视而不见,恍惚、迷茫地,几近於再也无法支撑下去,直到听到一声熟悉的叫唤,纔猛地惊醒。

「洛云!」

听到这声叫唤,她的眼泪不禁又夺眶而出:「妳来了?」

「我特地赶来的。」

说话的人是胡洛云最亲的人,苏昉。苏昉是她的亲表姊,也是她和丈夫曾翼衡的好友之一;大学时他们都是星象研究社的一员,虽说只有七个成员,但是大家的感情都很好,尤其社团里的四个女孩,苏昉与洛云就是其中两人。

「依霏也来了吧?」胡洛云泪眼盈眶地问道。

苏昉苦笑著点头,然後尴尬地指指身後不远处的好友,白依霏正凝望著她们,眼角也湿润起来。

洛云见到朋友,顿时觉得悲从中来,直是泪如雨下:「我好高兴妳们都来了,真的……」

白依霏道:「我听苏昉说了,翼衡他怎麽会出事?」

「是心脏衰竭,我原本以为他只是一时不舒服,谁知道──」

见洛云如泣如诉地哽咽著,苏昉红著双眼道:「妳别伤心了,我们也要忍不住跟著哭的!」

「是啊,」白依霏也跟著说道:「洛云,把这些都忘了吧。」

胡洛云道:「忘了?我们纔结婚两年,翼衡走得这麽突然,妳要我怎麽不难过呢?」

她们坐在空旷的房间,曾翼衡的私人物品都打包好了,房里显得特别冷清,只有空调把室温不断降低,那种冷度蔓延开来,彷彿踏出室外一步就会立刻流起汗来;这儿只剩下叁个女人,她们沉默著,想起与同一个男人共同的回忆,感觉上,那就像是身处於另一个世界之中。

叁名女子悲伤地握住彼此的手,叹息著,每个人却都想著不同的心事……她们同时也思考著:这到底,会是谁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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