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和地獄 《天堂和地獄 》 彻底死了心

作者 : 詩憶

大叁上学期的第一个月,洛云开始觉得人生变得无所适从,她厌恶陌生的人事物,也不习惯认识新朋友,窗台上的蓝色鬱金香都枯死了,再也没有人送她鲜花。

大二暑假那年,先是苏昉突然决定要到国外念硕士,再来星象社的社员也都各自散了,她的身边没有朋友,只有话不投机的同学们,以及校园中彼此漠不关心、熙来攘往的一群陌生人。

直到有一天下午,她在台北租的房里接到一通电话,同时也让她的心情雀跃起来。是曾翼衡。

「妳最近过得好吗?」

「跟以前一样,可是表姊不在了,我就更无聊啦。」

「苏昉不在?」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异样。

「都一个多月啦,表姊出国念书去了。」洛云问他:「她没跟你提过吗?」

话筒那头一阵沉默,然後曾翼衡问她:「下午有没有空?我後天纔会收假,晚上出来一起吃个便饭?」

洛云自然没有反对这个提议,而曾翼衡也就顺势约在她家附近,找她去吃牛排,当然是他请客。

刚开始,洛云有些认不出他来,曾翼衡曬得非常黑,整个人也变得更加精壮了,但是他的笑容始终都没有变。

他们一起坐在牛排馆里面,曾翼衡还没有跟她说上几句话,就埋著头开始忙著吃东西,印象中他是个斯文多礼的人,可是这回却狼吞虎嚥,半点形象都要没了,见她一脸讶异的样子,他靦腆地笑了笑。

「部队里的伙食不好吃,我今天没吃午餐,所以有点饿坏了。」

「噢。」她好奇地问道:「你们当兵的时候,都会做些什麽?」

「就是出操囉。成功岭树很少,每天都得曝曬在大太阳底下,现在天气热得要死,都九月了,气温还高达摄氏四十度呢!」

「我讨厌夏天。」

曾翼衡望著她微笑:「可我却很喜欢夏天,吃刈冰的时候,真像是到了天堂。」

再次见到胡洛云,曾翼衡发现她其实非常有趣,餐後点了一杯热咖啡,一直傻傻地等到冷掉纔肯喝,那种表情好像寄养在别人家的小狗,总是无助地望著主人给的食盆,等待著主人说出「可以吃了」这种命令似的。

「咖啡要冷掉了,妳怎麽还不喝?」

「我怕烫。」

他哈哈一笑,又问:「那妳为什麽不直接点冰咖啡呢?」

洛云微笑道:「冰的喝起来会牙疼。」

这个女孩的个性很特别,曾翼衡以前就晓得了,只是没想到她的内在是如此矛盾,好像不对眼前的事物摆出挑剔的目光,哪里就不对劲似的。话说回来,会不会是苏昉不在了,所以她纔会这样?

过了好一会儿,曾翼衡又看著她,然後说:「我觉得妳看起来很寂寞。」

「会吗?」洛云观察入微地说:「其实,你可能看起来还更寂寞呢!」

他愣愣地看著她,两人不禁同时笑出声来。

洛云不禁想著:表姊有看过曾翼衡笑得这麽灿烂吗?

或许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属於恋爱的感觉,还是错觉,只是像小学时的发烧一样,有如一种无法抗拒的衝动。

於是她问:「下次放假的时候,要不要一起去吃冰?」

「我以为妳不吃冰的。」

「那当然,你吃冰,我喝热饮就好。」

他哂道:「妳这人真有意思。」

她顺势问道:「那你想不想跟这麽有意思的人交往?」

曾翼衡愣了一下,他的笑容逐渐扩大。

那天过後,他们就开始约会,刚开始只是像普通的朋友,但她很快就以女朋友的身分自居。

曾翼衡很优秀、很体贴,直到如今,洛云仍想不出对他能够不一往情深的理由。

他的完美,让她对所有感情的诱惑都置之不理,也让她对所有异性的追求都不屑一顾,他们应该是深深地喜欢著对方,在那段美好而又浪漫的日子里,他们身旁全是羡慕的眼光。

她说:「我喜欢你。」

他问:「妳不是跟洪元坤在交往?」

「那是他追我,我跟他可一点关係也没有。」她微笑道:「而且我喜欢的人只有你啊。」

曾翼衡对於洛云,以前本来是学长对学妹的照顾心态,但是俗话说得好:「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他本来就对洛云有好感,以前虽然没有多深入的认识,可她表白在先,他的身边又没有别的对象,就逐渐与她熟络起来。

又过了一阵子,曾翼衡偶然想起苏昉,心中都会隐隐作痛,他觉得她真是无情,连通电话也没有,还没通知他她出国念书的事,纵使几次想要打国际电话给她,或者是写信问候,却怎麽也无法开口,也怎麽都无法拉下脸来动笔,而这心头的创口,从遇见洛云之後就慢慢癒合了,但他心里清楚,那道伤疤可能会永远存在。

他曾经不经意地探问:「苏昉有没有写信给妳?」

洛云说:「她每个星期都会打电话回家,刚开始有通信,不过我跟表姊说了,我讨厌回函,她就乾脆寄些卡片给我们囉。」

曾翼衡心里清楚,那个「我们」指的是洛云的家人和其他的朋友,并不包括自己在内,所以他还是觉得有些难过。

「她……她有没有告诉妳,关於她的近况?」

「表姊只说国外的课业很忙,」洛云又道:「她大概忙著交男朋友吧,反正表姊以前就蛮多人追的,这次还在国外拍了几张跟老外的合照回来,样子看起来很亲密。下次我带来给你看吧!」

曾翼衡的脸微微变色,他乾笑著:「是吗?」

「洪元坤在追我的时候,好像就跟表姊在交往,表姊出国之後,也有寄卡片给他呢。」

「我还以为你们只是楼上楼下的邻居关係。」

「那可未必。表姊以前就跟他很要好,出国之前一起出去过几次,说不定,他们私底下还继续在远距离恋爱呢?」

曾翼衡听到这话,这下子,他是彻底死了心了。

从成功岭回来之後,曾翼衡很快就考上了最热门的资管研究所,在学校的时光於是过得开心而轻松,几乎每一次下课,他们都是挽著手一起去上课,无论再冷再热的天气,他们都会算準时间,到对方的住宅楼下等待彼此。

天气好的时候,他会浪漫地骑著摩托车,準备好两顶安全帽,两个人一起去上课。

偶尔,他会骑著那部小机车,她坐在後座,用外套和她的体温裹住他,因为他喜欢她与他紧紧倚偎的感觉。

曾经,她为了他去学织毛线衣,结果手指都扎破了好几次,为此他告诉她,他向军中的袍泽幸福得炫耀了好些天。

放假的时候,他们一起去学生餐厅吃饭,一起打保龄球,一起看电影,一起逛街,他们常常会兴高采烈地谈论著一部最新上映的电影,或是一本刚刚出版的新书,所有能在一起的时间,他们都没有错过。

纵然再有不开心的时候,只要俩人在校园的林径小路上,手牵著手走一段,似乎就没事了,心也平静了。

他最喜欢打蓝球时,她在旁边兴高采烈地为他加油呼喊,从来没有一个女孩子能像洛云这麽关心他,并且强烈地表现出崇拜与爱意;只怕他在抢篮板球时蹭破块皮,她也会心疼得掉眼泪,但他却觉得看到她哭泣,自己心里的痛,比那点小伤更重。

洛云为了能够弥补自己所知的不足,也为了可以增加两人之间的对话,她开始订阅与资讯相关的月刊,也买了一些书籍放在套房的架子上,以便让曾翼衡以後来她房里的时候可以看见,但可惜的是,曾翼衡从来没有进到她的房里,总是待之以礼,这也只让洛云心中反而感到著急。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男女交往的社会性,或者是一种恋爱的必经过程﹔他还做过许多蠢事:为她偷摘过校园里的蔷薇,为她找她最喜欢的唱片,为她的每次考试帮忙複习……

两人的交往充满了快乐,因此,她决定一拿到学位就马上跟他结婚,虽然只是心中隐而未发的念头,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却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青春岁月。

有一天心理系上课的时候,教授讲到「行动」,接著讲了这个主题产生的叁个次目:「行动中的内隐认识」、「行动反映」、「对行动反映」,洛云虽然不喜欢课堂上需要抄抄写写的必考题,但是这个主题却相当有意思,让她反刍了许久;「行动」表现出为达成先前所设定目标的方法之上,手段和目标变成互动建构的关係,行动者可以框定一个问题的情境,然後以行动加以实验,并且在行动中推测及探究事物的内在价值。

教授说了一个故事当作比喻:「国王有叁胞胎女儿,这叁位美丽的公主长得一模一样,都有一头亮丽的金黄色秀髮和蓝色的眼眸,因此国王送给她们每人一只用五彩钻石做成的漂亮王冠,让她们可以端莊地挽起长髮结成髮髻,搭配那闪烁的王冠。有一天早上,大公主醒来,发现王冠不见了,於是她偷偷地到了二公主的房里,拿走了二妹的王冠;二公主发现王冠不见了,便也有样学样,如法炮製,到叁公主房里偷走妹妹的王冠。过了不久,邻国的王子来到皇宫作客,由於那位王子是第一王位继承人,长相很英俊,邻国也非常富庶,所以国王更希望能藉由这次的拜访,让王子与公主们认识,然後再把其中一个嫁到邻国去,於是要求公主们在欢迎的晚宴上面,都必须佩带那只父亲赠与的钻石王冠前往。王子在晚宴的时候对国王说:『昨天,我养的百灵鸟叼回了一只昂贵稀有的王冠,上面镶满了五彩钻石,我想这一定是贵国公主的,因此前来归还。』公主们听到了这件事,都在心里想著:『那是我掉的,是我的钻石王冠。』可是,两位公主被父王要求戴著钻石王冠,所以懊恼得很,也都说不出口。只有叁公主走出来说:『那个王冠是我的,请王子帮我戴上。』由於她披散著一头漂亮的金色长髮,显得比宝石还要耀眼,王子走近後不由得看傻了眼,所以?向她求婚,最後的结局是:王子与叁公主,从此一起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了。」

学生们问道:「这跟我们上课的内容有什麽关係?」

教授道:「这个故事给我们的省思有叁:一是两位公主的『行动反映』,再者是国王和王子的『行动中的内隐认识』,叁是叁公主的『对行动反映』,这些都是行为会产生的各种模式。」

眼见学生们似乎还不瞭解,於是教授又说了:「在面对问题的时候,两位公主的立即做法,就是去妹妹的房里偷拿王冠,怕的就是被父王发现自已的王冠不见了的事实,这就是『行动反映』;王子来拜访这个国家,其实早就有迎娶公主的準备与考量,持有王冠只是一个最好的藉口,目的是来选新娘,这就是『行动中的内隐认识』;国王生了叁个漂亮的女儿,以前的公主只有两种下场:一是继位当女王,二是嫁人当政治筹码,国王认为王子可能继承王位,打算把其中一个嫁给他,让两国顺利联姻,这也是『行动中的内隐认识』;叁公主不确定自己的王冠是谁拿走的,可能是姊姊们,也可能是王子养的百灵鸟,因此她当下做出最佳的判断,排除两个姊姊可能的後续做法,主动对王子道出目前的状态,来引起王子的注意,并且鼓励王子进一步的追求,这就是『对行动反映』。」

洛云听完教授分析这个故事,发现自己对心理学产生无比的热爱。

当然,和洪元坤维持了将近七年多的邻居的关係,真的让洛云感到有些厌烦。和一个人认识了七年,很可能会产生叁种结果:如果是同性,可能会保持深厚的友情,或者是情谊不深,顶多是见早道好的礼貌性问候,成为友善的邻人。

假使是异性,楼上楼下的关係也可能还是会保留而疏远,顶多友善地点头示意,在第二种情况下,要是其中一方真有企图加深彼此的关係,便能藉由地利之便,成为男女朋友。

当然,刚开始顺眼,後来却看不对眼的第叁种情况也会产生。

洛云每次见到洪元坤,就愈来愈觉得这人实在碍眼,总是不时跑来门口站岗盯哨,不得已,她就要妈妈从桃园汇钱过来,然後準备搬家。

洪元坤气急败坏地跑来找她质问:「妳为什麽要搬走?」

她的态度相当冷硬:「不关你事。」

「妳是不是又喜欢上别人了?」

「是又怎样?」

洪元坤简直气得说不出话来:「妳──妳说过喜欢我──分分合合都七年了,我为了尊重妳,每次被妳耍了,我都忍著……」

「彼此彼此,我不也浪费七年在你身上吗?」洛云无法理解这个男人何以如此气愤,她只觉得自己想要尽快摆月兑他:「我搬走之後,不必天天见到面,大家都落了个清静。」

「像妳这样的人──像妳这样利用别人──总有一天,妳会自食恶果的!」

洪元坤终於放开了箝制她的那双手。

什麽东西是自己最想要的?洛云分析了慾望的出发点,无论是物慾还是性慾,都有个鑑赏期,自己轻易得到的,永远不会珍惜,这是一个定律;人们幻想自

己得不到的,人们追求自己所幻想的,人们在追求中感到痛苦和极乐,这样的界限就是慾望。

得不著的慾望,永远都是眼前最美妙的事物,攒在手中的事物,永远也给不了自己最极致的快感,这样的想法很陌生,却让洛云觉得又爱又怕。

曾经洪元坤气呼呼地对曾翼衡说,他们的感情不会是永远,洛云是个容易见异思迁的女孩,曾翼衡对著她扮了个鬼脸,说他们会是最幸福的一对,他还不屑去揍那人一顿。

他说:「幸亏妳马上要搬走,不然我还担心他会对妳不利呢。」

但洛云总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洪元坤那人虽然脾气坏了一点,他就是胆子小,不敢对我怎麽样的。」

曾翼衡当时奇怪地望著她,然後说:「念心理系的人,都像妳这麽厉害吗?我有种感觉,好像妳把我们所有的人都看透了似的。」

她只是笑:「不然我这门主修是念假的?」

「妳到底怎麽看待洪元坤?」

「不就是个学长吗?」洛云无所谓地说:「他总是想要控制我,这样的男人,让人觉得烦死了。」

事实上,洛云想过千百个理由,与其说她喜欢洪元坤,或者习惯了他在她身边跟前跟後,不如说是她想要一个人时时将自己放在心上,无论是爱,或者是恨。

这些男人都满足了她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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