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和地獄 《天堂和地獄 》 枫红如血的秋天

作者 : 詩憶

到了国外,生活自是另有一番天地,不过,这两年的留学生涯,除了拿到一个硕士学位,她几乎没有太多的印象,对於她的人生,彷彿也没有刻划任何的痕迹。只除了那个男人。

在认识侯玉堂的那天,苏昉就觉得这个人实在无趣。

这个人老是在问同样的问题:「妳这个週末有没有空?」或「妳的报告交了没?」

要是他问的是:「《徐霞客遊记》有哪些特别的描述?」或「《查拉徒斯特拉如是说》这首交响诗与尼采的关係」,她可能会对这个人另眼相看,但是她却怀疑侯玉堂是否在乎徐霞客是何方神圣,甚至是作曲家RichardStrauss(史特劳斯)如何用音乐表现出超月兑哲学性的磅礴气势。

世界上有许多让人觉得迷失的地方,苏昉知道自己喜欢探究新的事物,更有过环遊世界的计画,由於从来就没有那种大台湾而小天下的想法,陌生的天与地、风景、人们、知识和文化总是显得如此辽阔无涯,因此纵然已经有了想要到达的目的地,也拥有各种各样的梦想,面对未来的抉择,却仍会觉得无法找到明确的方向。

对於毕业之後的种种计画,早在大学一年级的时候,她就想过不知多少遍了,大一下学期的时候就考了TOEFL、GMAT的高分,後来也考上了公费,考虑过自己几年攒下来的存款不多,又不想给家里人添麻烦,本想在外面工作个几年再出国念书,要不是身边发生一些难以测度的事情,或许她不会这麽仓卒就决定启程。

加拿大的学费比起美国和英国要显得便宜多了,她申请的知名学府Waterloo(滑铁卢大学)也很快就通过了,等到拿到入学通知、办好了学生贷款,她就马上告知母亲,然後打包行李,飞到了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国度去。

刚来的时候正是枫红如血的秋天,一些南向的大雁从空中一掠而过,天空低了下来,裹走了它们逐翅的背影,这个异国大陆到处都充满了广阔的场景,无眠的夜晚无止境地等在每个日子的尽头,蘸墨、润笔、研磨、透析纸背从思念暗处淌流出的每道记忆之流,泼灑於片刻的鼓譟沫痕,早春的涟漪也浮游不出涨起的秋潮。

孤独地只身到了国外,苏昉觉得自己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加拿大是许多学子出国念书的首选,刚到此地,台湾同学会的人们就找上门来,许多来自故乡的人们、当地的学生、邻居、教授们,也接著变成了苏昉的好友。

通常这些朋友特别喜欢在写报告的时候来找她讨论,苏昉认为同学们可以彼此探索各种不同的领域,她热爱陌生的课题,并且还跟著来自魁北克的法裔学生学了些简单的法文。

侯玉堂是她在同学会认识的朋友,苏昉念的是国贸,这人念的则是管理,也算是颇有共通之处,苏昉会对他印象特别深刻,是在某次的週末,他邀请她去吃饭,但是苏昉没有答应,推说是自己有事,想要拒绝这个男同学的邀约。

当时他不解地问:「妳跟别的男生有约会?」

「没,我打算整晚在家。」

「在家多无聊啊?」

她正色地说:「不无聊,晚上我要看星星。」

侯玉堂的诧异不在话下:「妳在研究星相?」

「我在大学的时候就是星象社的成员,以前还常常跟著朋友上山下海看星星。」

侯玉堂微笑道:「我从以前就对星座很感兴趣,妳有空的时候能不能帮我算算命?」

苏昉听著就皱起了眉头:「我只是观察星星的变化,所学的也和算命没有半点关係。」

「这种嗜好真特别,我还以为妳只是配合现在的流行去排列星座命盘。」

「以前的天文学可能是从算命开始的,像伽利略从事占星术,预测却从来也没有準过;一六O九年他为托斯卡尼大公爵製作了一份星相图,预言公爵会长寿,可是纔过了几个星期,公爵就短命死了。後来,他深入研究星体的移动与变化,英文里面的telescope(望远镜)这个字,就是在伽利略跟朋友们在社团里面所造定的呢!」

「原来如此。」

苏昉正说到兴头上,又道:「在法国皇室占星术家的影响下,科学家培根(FrancisBacon)本人也从事起占星术,他提倡净化占星术科学,但在晚年时他放弃了这种观测星座的做法,转而投向科学性和哲学性的探讨……」她见侯玉堂有点意兴阑珊的样子,问道:「你对这种话题不感兴趣?」

「是很枯燥,」他?」

「兴趣是一回事,念书则是为了未来的生活所必须做的努力。」

「现实的考量本来就比任何嗜好都还要重要。」

苏昉觉得和他似乎搭不上话,也就没再同侯玉堂交谈星星或历史方面的想法了。

过了一阵子,侯玉堂还是常常来找她温书,直到几年之後,苏昉纔能明白那人曾经一再和她见面,或者是找藉口一起出门,往往身边发生过许多搞不清楚状况的情形,许多男同学找自己做研究、讨论报告,她纔想到那时对方都在向自己示好。

声音是表达真实情感的媒介,语言只不过是暗示的工具;可是无论情感真不真实,或者暗示彻不彻底,对她这样後知後觉的人来说,都是麻烦。

苏昉听得出对话者心中的喜怒哀乐,却怎麽也无法感受到追求者显露的好感,顶多认为是一种莫名的企图,总要事後纔能逐渐体会出深意。

拿到硕士学位,苏昉大概过了一年纔知道当时侯玉堂在追她,後来想想,那时怎麽当场会没有感觉,问下的工夫太深,更或许是著迷於别人所不关切的种种事物,就连去看个电影,她都沉缅在情节里头,所以一讨论剧情就认真起来,没发现人家还在借题发挥。

加拿大有不少二轮或重映的电影院,苏昉为了省钱,偶尔会去那些地方消磨週末的时光,後来侯玉堂不知怎地同她聊起相关的话题,几度话不投机,有时还会保持古怪的沉默,她却始终不晓得哪里得罪了人家。

刚开始总是一句平常的问候语:「妳最近都做什麽消遣?」

「看电影囉。」

「妳最喜欢哪一部?」

「《TheHours》(时时刻刻),讲(吴尔芙)的电影。」

他似乎有些遗憾:「我没看过。」

「现在电影院正在播二轮片,应该还有机会。」

「我前天看完一部电影还不错,如果妳星期六没有事,要不要一起去看二轮?我家离电影院也很近……」

她诚实以对:「我住的这附近就有叁家电影院了。」

侯玉堂又说道:「我记得妳提过(英伦情人)这部电影,上次正巧看了,确实很有意思。」

苏昉觉得有些亢奋,因为她很喜欢这部电影,於是笑问:「有什麽观後感想吗?」

「外遇这种情节,我看来其实也没有什麽特别。」

「这部电影不只在讲外遇。」

「反正谈恋爱嘛,女主角出轨爱上别人,不就是了?」

「与其简化为感情上的出轨,应该说是用爱情看待生命的故事。」

侯玉堂道:「这年头的电影流行拍外遇,主角的夫妻从小认识,青梅竹马又早婚,丈夫事业是很成功,却不常在家陪太太,留下美貌的妻子一个人待在沙漠里面,加上身边的朋友早就对她觊觎,事後发现妻子不忠,还是隐忍不发,最後开著飞机带著她自杀,在我看来真是个大傻瓜;至於这部电影主要讲的那个男病人,面对自己一生中唯一的一次爱情,他的态度伤害了身边所有的朋友、背叛了国家、害苦了人家夫妻,也间接害死了自己心爱的女人,看到结局,我只觉得他就一死了之,实在太不负责任。」

苏昉皱起眉头,说道:「我不同意。」

他看起来有些恼火:「我分析得哪里不对了?」

「别人的事情,说起来总是比较轻松。」

「电影不就是虚构的情节吗?幹嘛要这麽认真?」

她反驳:「很多时候,任何事情都没有所谓的对错,认真讨论和陈述,比起什麽都还要重要。故事中的主角遇到了撞机意外,男主角为了救心爱的女人,把二次大战时国家的机密空照图献给德军,也是人之常情,後来他开著飞机去沙漠解救她,女主角却早已死在冰冷的山洞里面,因此他後来会悲伤得坠机,显然也是想要跟喜爱沙漠和天空的女主角一起殉死;男主角在空难中劫後馀生,全身遭到火焚和灼伤,好心的护士一直想要安抚他,却无法解救他的心,直到他遇见以前背叛的好友,所有的人纔晓得他受到了多大、多沉重的煎熬,所以护士会选择帮他安乐死,也是同情这个男人充满创痛的灵魂,决定让他获得平静与安息。」

侯玉堂一脸狐疑:「真的?我怎麽不记得电影最後有交代他死亡的那段情节?」

苏昉解说道:「有啊。镜头不是带到桌上的许多吗啡药瓶?因此可以推断,男主角是被护士注射过量的吗啡致死的。」

他看起来似乎还是很迷惑的样子:「是哦……也可以这麽说啦……」

苏昉继续说道:「这部电影的表现手法,刚开始是倒叙法,後来穿插各种交错的回忆……」

过了不久,侯玉堂的表情变得僵硬起来,接下来的几天,他不再来找她了,苏昉同时也发现,以後不管是跟谁见面,只要侯玉堂在场,他都不会跟她聊起电影或任何小说,好像这个话题会造成彼此的不愉快。

她终於发现:这个男人对於文学和艺术一点兴趣也没有,倘使他的神色何以能在一瞬间变得冷淡漠然,或许只是对於她的独特见解心生不满,或者是一种抗拒她性喜争辩的无奈与厌烦。

她仍然不瞭解这个男人何以还是会不时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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