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和地獄 《天堂和地獄》 当妳离去,请不要将我遗忘

作者 : 詩憶

不知度过了几天几夜,在每个人迷失了的时候,只有面对著孤独,纔能重新得著自己的心。

曾翼衡坐在始终黑暗的书房里,他没有去上班,也没有请假,他的人生已了无生趣,任何琐事也无法让他的心海骤起波澜。

忽然,洛云跑来敲他的门:「翼衡。」

「妳还想幹什麽?」

「让我进来好不好?」

「滚开!」

「我帮你请了一个礼拜的病假,让你仔细思考今後还要不要去上班。说实在话,我这麽好心为你著想,你竟然还对我吼?」

曾翼衡觉得她根本就不安好心眼,不管发生什麽事,他都不会再相信这个女人了。

见他保持沉默,洛云愤怒地拍著门板,喊道:「翼衡,你到底在里面做什麽?」

过了一分钟,关在书房里面的男人还是不愿回应,这使得她更形气愤,忍不住用脚猛踹了房门几下。

「好,你就躲在里面呕气吧,想跟我来这套?我看你能躲多久!」

曾翼衡躲在门後侧耳倾听,听见她的脚步声逐渐远离,终於使他松了一口气。

或许,所有的恋爱都会让恋人们受到无尽的折磨,这似乎是一种宿命的定律,企图使每个人都能练习如何忍耐;这种折磨与所有的追忆、幻梦、叹息、希望和哭泣相当,像是一个回音、一片阴影、一段美梦,有时如黑夜中的流星一般短促,刹那间展现出天堂和地狱,有时却又像是恒星一般,闪耀著永远的光华。

可是,总是还来不及说一声:「看呐!」流星就已经委地,黑暗也迅疾将光影吞噬;美好光明的事物,永远消失得那麽快,终於变为一团浑沌的怀疑。

又过了不知几天,岁月不断流逝,曾翼衡计算著苏昉结婚的日期,大概就在他坐困愁城的当儿,他心爱的女人就要嫁给别人了。他觉得不甘心。

这几次和苏昉见面的时候,她都没有正面瞧他的脸,那天早上最後一次见到她,就像上回那样,她流著意料之外的眼泪,有没有可能,她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喜欢他,只是怕会伤害到洛云,所以总是不敢面对他?

想著想著,他虚弱地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模索著他的手机,然後拨打苏昉的电话号码。

「喂?」

她的声音很快传了过来,让曾翼衡显得万分期待:「我正想著妳。能不能再跟我见一次面?」

她则显得有些恼怒:「我没空。」

「如果我要死了,妳会不会来见我?」

「别跟我开玩笑。」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不想死在孤独里,我要有隆重的葬礼,要有舒服的棺木,要有如诗的輓歌,我要知道自己是不是会葬在一片美丽的墓地,我想要葬在滨海的花园之中,然後让亲友都在缤纷的花海之中弔祭我。」

「你是不是又喝醉了?」苏昉不耐烦道:「洛云告诉我,说你每天都锁在房间里不理她,没事还对她大吼大叫的,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

「妳别听她胡说八道。」

「那我问你,你打这通电话是想做什麽?」

「我晓得妳快结婚了,所以昨天去寄了一份礼物给妳,还想在最後跟妳说说话。」

「既然如此,能不能请你不要再来烦我?」苏昉口中含怨,宣示著最後的警告:「我要掛上电话了。」

但曾翼衡还是呢喃著满腔爱语:「当妳离去,请不要将我遗忘。每一晚,我都思念著妳,心如刀割;等到天亮之後,心又自动复原,好像那痛苦只有在思念妳的时候纔会产生──」

苏昉并不喜欢听这些,她虽然搞不懂这男人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只觉得有什麽事即将发生一般,而她,无力去阻止……

「再见。」

「别掛我电话啊!别──」

苏昉的声音却戛然而止,只剩电话断线的馀音飘散在空中,还有他僵在半空的手。

扔下大哥大,曾翼衡觉得恨自己,但其实,他也恨著那两个和他的生命有所牵扯的女子。

他恨得想死。

「为什麽?」就算说谎也好,给他一个理由,让他生存下去的理由,他腻了,也累了。

顿时想起苏昉,记得她找洛云去听过一齣歌剧,那是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之一的《奥塞罗》;主角奥塞罗受到亚哥的阴谋矇蔽,被嫉妒之火吞噬,动手杀死他深爱的妻子德丝蒙娜,最後发觉大错难以挽回,只好含恨自杀。

希腊有名的作品(伊底帕斯王)的结局,却是自残双眼,选择了自我放逐──同样铸下大错,可以接受自杀时代的剧中人没有自杀,但是反对自杀时代作品的主角却自杀了。

为何伊底帕斯不去自杀?这是一个被讨论了千百年的问题。问题的关键是:有人认为「死亡」就是最大的惩罚,需要最大的勇气,而有人却认为其实「活下来面对问题,接受世人的唾骂」纔算是勇敢,纔是真正的赎罪。

曾翼衡觉得,求死所需的只是短暂的勇武,只要一咬牙,接下来的一切烂摊子丢给别人收拾就好,但是活著,却需要更大的勇气与决心,就像他活在洛云所一手织就的阴霾底下,无法喘息。

要是能死,身外的一切对那个女人来说是死去了,离却了世界的万物,而完备地再生在亡者的悲伤中,那样的生命算不算完美呢?

如果要死的话,他想要让那使他痛苦无比的女人也同感痛苦,他把那瓶半满的白酒拿了出来,皱著眉头嚥下一大口,然後从五斗柜中翻出一大堆他去医院拿的药包,吞食了手边所有的药,然後打开音响,开始播放自己喜欢的CD,继续饮下这苦涩的酒。

蓦地,一首多明哥演唱的歌剧响了起来,他非常喜欢这张《托斯卡》专辑,尤其这首《今夜星光灿烂》是男主角卡瓦拉多西深陷囹圄,临刑前以身上仅有的戒指,跟狱卒换来纸、笔,欲提笔写信给爱人托斯卡诀别;面对死亡,卡瓦拉多西沉痛地提笔,抚纸,抬头惊见满室的月光,穿过窗棂舖落了苍白的忧伤,转身,星光正灿烂地悠然流闪,过去与托斯卡相处的甜蜜时光,此时不断湧现在卡瓦拉多西的心上,卡瓦拉多西不忍心中的悲恸,放下笔,起身扶著栏栅,行歌如泣地唱出这段咏叹调:(普契尼:《今夜星光灿烂》)

阐述一下这些若有似无的意念,这痛苦在他身边怎麽也挥之不去,就像是死亡的高音从那哀凄的气息爆发出来,一直迴荡著无爱的伤感;最後他放弃了,任那悲苦的声音侵蚀他的**,进而腐化,成为一具屍身。卡拉瓦多西是这麽哀叹的,然而,屍身的叹息会感动谁吗?可能就要让身後的历史来判别了。

还记得中秋节的夜晚,依霏早已不在身边,他独自看著星星,当晚在楼顶上,曾翼衡见到楼下阴暗偏僻的两个角落里,一边侯玉堂跟苏昉在一起,另一边洛云和江远志相拥接吻,他眼含热泪,默默地注视著,当时震惊的情绪实在让他难以承受,一个是自己的妻子,一个是毕生挚爱,可是他却无法把她们抱在怀中,无论是**还是灵魂,此刻都是一种折磨;或许这是灵与慾交错的火花,是丧失过往与回忆的必然伤口,而且完全是自找的,可能无悔,却不会不痛。

他不知道洛云心中是怎麽想的,可他瞭解苏昉就像他一样,早就被困锁在痛苦的牢狱之中……每个人的心中都会有些热情又美丽的回忆,或许苏昉也有,不过他很怀疑那些回忆会不会有自己的身影存在其中。

与自己爱的人没结果,是苦吗?能爱著自己爱的人,并不苦,现实中,很多人连这个也做不到!若这是苦,那也是苦,世间又何喜之有?

「妳以为自己是宇宙的中心吗?」他对著黑暗的虚空猛然纵声大笑,希望这嘲弄可以让妻子也听见:「妳以为天地都是为了妳而旋转的?」

他喃喃地随著那歌声唱著,然後在昏暗的灯光下,晕眩地拿了张纸,写著自己混乱的遗言:

今夜我绝望地死去,这种对於婚姻的绝望,还有对於爱情的虚无,或许就是幸福。我在死中安静,带著微笑的馀温,我死後,今夜还是会星光漫天,我不会再走神,只是从今以後,我已无话可说,我爱虚无,也归於虚无,理想死去,沟通死去,我的手死去,我的盼望死去,我那美梦死去,我的思念死去,沉默死去,恐惧死去,爱情死去,没有生命的存在,一切都安静了。

笔从他颤抖的手上落了下来,看来一切都安静了,多好!

一阵昏沉、朦胧的意识状态之下,曾翼衡倒在地上,可是他却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努力想要睁开双眼,想要再次坐起身子,可这实在是太费力了,如今他只能躺在地上喘息,感受身体内的万般疼痛。

他的思绪开始漂浮,好像过往的人生都重现在眼前……洪元坤揹著背包爬上七星山的台阶,他绊倒了,背包散了开来,怀炉冒出了火花……葛蔓生大叫:「是流星!流星雨开始下了!」……那雨落下之後,洛云欢快地大笑,林澄奇说:「你知道人的生命就像流星一样短暂吗?」然後苏昉拉著洛云的手,两个女孩嘻嘻哈哈地聊著天……依霏月兑光了衣裳,无数的晶粒在她的肌肤上闪著金色的光芒,她呢喃:「我不会後悔……不会後悔……」最後苏昉对著他大吼,她说:「别开玩笑了!我对你没有半点感觉!」白色的雪花翩然落下,遮掩了她脸上的表情,只记得她的眼神漠然而冰冷。

洛云毁了他的人生。

依霏离开他了。

苏昉也恨死他了。

他孤独了。

在生命结束之时,或者说生命开始之时,每个人都是孤独的;面对生命和面对死亡,相对来说都显得无足轻重,而且都很容易越过那一道界线。

他形容不出这种感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是一种冷静?亦或是一种平静?似乎多年来将他栓在她身边的一股由歉疚、悔恨、悲伤、无望锁连结成的无形枷锁,此刻刚刚解开最後一道结扭,他终於自由了,而她也是。

一阵平静祥和袭上心头,很快地,他将再也没有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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