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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时,敖显是右边揽了一个,左边偎了一个,一派齐人之福的景象。
边上,尚未曾散去的一众人等,正看得各有所思,想入非非。
忽听海莲诧声问道,“显哥哥,你为何老抱着她不放手?”
海莲伸手所指,乃是黄妍媲。
黄妍方还在敖显怀中黯然垂首,听得海莲这话才恍过神来,迎上一众审视她的目光,便忙要抽身退离。
敖显先有所觉,便不动声色地收紧了手臂,牢牢锢着黄妍不肯放开。转头却对海莲道,“我最见不得女人流眼泪,阿莲,你在这里等我,我先带黄妍小姐去找青夔上些药,一会儿再回来陪你。丫”
海莲本有话说,云仲把手轻轻一推,便见朱雀身形一闪,抢上前来赔着笑脸道,“是啊,主公送黄妍小姐去青夔尊使那里,很快就回来的,让我们先陪公主罢。”
不待海莲生议,敖显拉着黄妍绕过百曲长廊便一路匆匆去远。
转过拐角,一众视线全被窗柱尽皆挡了回去。无人得见之处,敖显忽而驻足转身,黄妍不备,便堪堪一头撞进了他怀里去。
黄妍未及低咛出声,先已被敖显强行揽住,忽而横抱而起,随随一句,便欲将人打发了,“你走得太慢了。”
黄妍不满敖显这般专横霸道,终于出声反抗,“我不用你管,你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衣袂清扬,紫袍风举,敖显只管大步前行,全然不顾黄妍说些什么。
弯落里,转出了个眉目雅淡,纤俏可人的美人儿来。阴柔一笑,璎珞摇摆,凝着敖显的伟岸背影,目光幽深之中暗藏一抹妖魅,这人分明不是魅姬又是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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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显当众乃是声称自己要将黄妍送往青夔处上药的,可抱了黄妍去到无人得见的所在时,却似临时变了主意一般,不由分说地将黄妍径直带到了琼华阁里来。
一路上,黄妍只觉着耳旁呼呼生风,目眩头晕。待得四际骤暖,自己双脚得以着地的时候,才环目巡了巡四际,当下就认出了自己所在乃是琼华阁。
头顶上,一记轻叹逸逸。
黄妍茫然地抬眼相看,不虞敖显正向着她低头倾身而下。
黄妍怔了一怔,忙要往后退开,却觉横在她后腰处的大手牢牢把她圈了紧,箍得她一时竟轻易挣月兑不得。
温暖的额贴上了她的,属于男人的温热吐息尽皆拂在她面上,微砺的大手轻轻抚过她此刻婆娑的泪眼,启口说话时候,声音里依稀带着几分无奈,“打翻了一盏茶而已,怎么就哭得这么伤心呢?女人还真是水做的,为何总有那流不完的眼泪。”
柔柔的嗓音,柔柔的眼神,情不自禁间对黄妍表露出的点滴温柔令敖显自己都不由红了脸。只是,他或许并不知,今日前厅打翻的不只是一盏茶,还另有一坛醋呢。
敖显此刻亲昵贴近黄妍的暧昧姿态,令黄妍忍不住双颊发烫。其实是很想再似从前那般半推半就地任他亲近的,可经过了在前厅见到海莲公主也曾同样举止暧昧地坐进敖显怀里之事,当时敖显非但不曾推拒还笑得那等欢喜,黄妍想想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今时,不管敖显再怎么圈揽,她虽面上仍旧默默无声,却分明在暗自较劲,奋力挣月兑开去。
见她不悦,敖显未敢强勉,拗她不过,便只好自己怏怏地放开手来。
黄妍当即毫不怠慢地往后退了去,可尚只退开了半步,又叫敖显给一把拽了住。
黄妍掀眸看他,却见他微蹙了眉心,伸手若即若离地碰了碰她遮去脸容的薄薄面纱,“不是已经好了么,为什么还总蒙着面纱呢?还疼么?”
黄妍望着他,只是一语不发。
“让我看看你……”敖显只想确定下她脸上的伤到底恢复得如何了,可手才触及黄妍鬓发,尚不及揭开面纱,黄妍却忽然往后大力地一挣,便就彻底挣月兑开了他的束缚,“不要碰我。”
敖显愕然,“妍儿……?”
望向眼前,白的衣,白的裙,白的面纱,白的发带,便连身上在外的寸寸肌肤也是莹白如玉,惟有那一双水亮的眸子透着玄光,一头墨发如云赛绸,乌黑丰华。
清灵通透,分明美得不可方物,但盈盈抬眼间,正视着眼前之人时,黄妍的眸色却是一派冷然,是开了口,那说出来的话也皆冰冷无度,“敖城主,黄妍虽家破人亡,不复昔日矜贵,却到底是个大家闺秀,不同外头倚门卖俏的烟花女子,可以任人搂抱,肆意轻薄,还请城主自重。”
“……”敖显眸中一恸,大为受伤,“我在你眼里,却竟然……”失语良久,方才勉力吐出最后几个字来,“对不起……”
黄妍脸上隐然还有气闷之色,却把身子一侧,再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黄妍今日来找城主,是正式来和城主辞行的。在敖府打搅了这么久,给你们阖府上下添了不少的麻烦,黄妍心中委实过意不去……”来之前,黄妍还在心里准备好了好些场面话的,可现下说着说着,却竟然就忘记了要该怎么继续了。
敖显骤然变了的脸色,忽而又缓了一缓,只问,“你一个女儿家,举目无亲,无依无靠,又可以到哪里去。”
黄妍转头,看着敖显的双眼,说得好是郑重,“城主不必多虑,爹爹生前将黄妍骗出洛阳城时,当日所说的由头,正是要黄妍前往临安去,从此便将黄妍托于吴伯父门下。
当初,时逢大旱,灾情猛急,饥民饿殍遍野,强盗匪贼横行,黄妍未曾走到临安却险些丧命于荒郊野地。然,所幸今时不同往日……”
不待黄妍把话说完,敖显已然出声将她的话头截断,“今时又有什么不同,难道黄妍小姐以为今时就当真太平长安了么?”
黄妍默了默,不疾不徐道,“不管天下是治是乱,也不管朝廷局势又有怎样的一番动荡,那都不是我们平头百姓想关心便就能够关心得了的事情。
世道再怎么乱,我们做平民百姓的还不是要照旧过日子,生活再难到底也还要继续下去。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上天又何曾给过谁逃避的恩遇了?人生一世,还是要自己多多担待为好。”
话音一转,语调忽而轻快了起来,“所幸,还有雨声。雨声说,他会陪我一起回临安去,一起回去看他爹。”
敖显自然知道黄妍方才所说的吴伯父,也就是吴雨声的爹爹吴简怀了。
黄妍把吴简怀和吴雨声父子一搬出来,敖显便当真有些绝望了,是绝望自己似乎再找不出个合适的理由来阻挠这一场来得太过突然的离别。
若是放在以前,他要留下黄妍,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何其简单。然他偏偏答应过青夔,只有青夔只好她的脸,他便要守约,从此不能再亲近黄妍,这便叫敖显没了计较。
想留留不得,放行更舍不下。一时间内心便挣扎得有似千刀万剐一般。
黄妍等了一等,却久久等不来敖显的任何表示,心里就已然什么都明了了,是越发的觉得,自己选择离去的决定何其正确。
看了敖显最后一眼,垂眸,转身,提步往外走去。
沉寂了这么许久,敖显搜肠刮肚还仍然是想不出个藉口来做最后的挽留,眼看着黄妍便要就此离去,忙开口问道,“什么时候走?”
黄妍怅然一笑,想他也真是直接,便连假意的挽留也省去了,便该是对她再没有耐心了罢。
勉力压下心头汹涌而起的酸楚,黄妍旋身回转,不卑不亢地看着敖显,清清回道,“黄妍身无长物,雨声也说他没什么可收拾的,轻装简行,便可随时启程,我们今日就走。”
敖显浓眉纠结,心尖骤然一恸,顿时失语。
黄妍却觉得自己的身心一下子就轻了许多,挣开了洛邑,那么晚后的日子便当要从头开始了,经过了这一番飘泊,她觉得自己已经学着看淡了许多。
虽则前人都说,世间最难的,唯有情关始终难过,而黄妍觉得自己尚可庆幸的是,她对敖显,还不至于那般情根深种。
后来,敖显说要让童伯和云仲送她一程,慧姑说要让带些盘缠在身才好,诸多好意都被黄妍一一婉拒了。
她什么都没有要,只是似来时一样,兜了两袖清风,衔了一身寡淡,随着吴雨声启程南下,往临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