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阳之战·佛缘 第四十一章 莫名之火Ⅲ

作者 : 孰不依

玉帝从昆仑山回到灵霄殿,对瑶池蟠桃宴所见所闻耿耿于怀。刚在龙床坐下,就着人搬来卷宗,阴沉着脸胡乱翻了一通,随即下旨宣天蓬元帅觐见。天蓬元帅不知究竟,惴惴然赶往灵霄殿。

灵霄殿建在第九重天的紫微星垣中央。三丈高台上托起的那座巍然大殿,九楹重檐,还有四个金顶重檐方阙楼拱卫,显得端重而严肃。殿上穹隆苍苍、宝顶灿灿,白云缭绕、仙禽长鸣,四周奇葩仙草,古柏环抱,显得极为富丽堂皇。

灵霄殿下重叠三层基台,每层周围都用玉石珠宝雕刻的各种构件垒砌,造型优美。下层基台最大,通过走道上达中层,再通过中层龙墀到达上层台面。三台当中有三层石雕“御路”,每层台上边缘都装饰有精美雕刻的栏板、望柱和龙头。

天蓬元帅惴惴不安,下意识地停了停,抬头向上观望,希望透过巍峨的灵霄殿看出什么端倪,可惜终究还是没有谁告诉他任何消息。

灵霄殿走道两端金铜所铸的龟、鹤、香炉、大缸和几个大炉鼎仍旧没变,但天蓬元帅看在眼里却是那么陌生,心中始终无法踏实下来。

天蓬元帅踌躇着不敢进殿。直到一道裂缺闪过,突然让天蓬元帅吓了一跳。本来明媚的天空黯淡下来,变得阴沉沉的,也让天蓬元帅心中如同灌满了铅,感觉无法承受之重。后来,殿中金甲神人大声宣旨喝斥,天蓬元帅才不得不硬着头皮进殿。

天蓬元帅终于迈进高旷宏敞、重檐垂脊的灵霄殿,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玉帝那一脸怒色。天蓬元帅情知不好,远远便跪拜道:“陛下下旨召见属下,不知有何吩咐!”

天蓬元帅一边磕头一边向前爬,拿眼睛余光扫视两旁的众仙人,众仙人面色肃然,目不斜视,显然是刻意回避天蓬元帅的眼光。天蓬元帅心中咯噔一下,更感不详,不知如何是好。

玉帝冷冷地盯着天蓬元帅,半天没有说一句话。灵霄殿上一片寂静,弥漫着一种让人心头发麻的寒气,只有一缕缕青色的烟雾从宝鼎之中袅袅升起。

灵霄殿外,冷风夹杂着细雨飘进殿来,天蓬元帅只觉那点点滴滴打在脸上的雨丝,似乎寒彻心脾。

“啪!啪!啪!”三声脆响,打破了灵霄殿的寂静。天蓬元帅不自觉地颤了一下,玉帝一股脑连续将三份文牒抛到了天蓬元帅面前,并冷冷地问了一句:“天蓬,你知罪吗?”

天蓬元帅慌忙捡起文牒,扫了一眼,又猛地合上文牒,脸色刷地变得苍白,双手撑地连磕三个响头道:“臣知罪,望陛下开恩!”

玉帝抛给天蓬的文牒,分别是经天蓬元帅签收后呈给玉帝的幽冥界牒文、当年天蓬元帅在龙渊铸剑池验收“斩蛇剑”的奏折、玉帝语诏自己拟旨宣旨的“斩蛇剑”铭文。

这三份牒文实际上就是为了明确三件事:第一,谁是下界的真命天子;第二,天命神器应当落到谁手中,怎样落到他手上;第三,以谶语的方式诏告下界应当拥戴谁为真命天子。三道文牒件件事关重大。

玉帝脸色极为难看,怒道:“天蓬,你既然知罪,那你好好给朕说说这些牒文到底是怎么回事!”天蓬元帅刚要张嘴,玉帝顿了一下,却又言道:“你就先说‘斩蛇剑’的事吧!”

天蓬元帅当年到龙渊铸剑池验收“斩蛇剑”,虽然不曾看出“斩蛇剑”本身有什么瑕疵和疏漏,却明知铸造天子剑须得数百年方能奏功,炉工们数十日便炼得“斩蛇剑”,必有蹊跷。天蓬元帅因为得了铸剑师的好处,一时心软,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铸剑师呈上的牒文上押了自己的印。回到天庭后,忐忑不安地向玉帝呈报了一份奏折。刚才玉帝扔下的第一份文牒就是这道奏折。

玉帝当年粗心未及细看,从瑶池回来后再翻出来一推敲,很快就发现了这道文牒隐含的纰漏,所以龙颜大怒。如今追究起来,天蓬元帅自然难逃其咎。

天蓬元帅哆哆嗦嗦,叩首道:“罪臣当年一时疏忽,受了铸剑师哄骗,才在‘斩蛇剑’上押了自己的印。直到九重门谋逆犯上之时,罪臣才醒悟此事,发觉‘斩蛇剑’暗含蹊跷。”

玉帝“哼”了一声,不肯相信天蓬元帅的说法。天蓬元帅吓得一颤,忙又道:“后来听得传言,此剑之所以能够速成,全因观音尊者转世的净瓶师太一手策划。罪臣一时糊涂,以为观音尊者乃西天如来座下弟子,如将此事告知陛下,恐释道两家不和,故而犹豫,以至今日。请陛下治罪!”

天蓬元帅不敢言及收受宝剑的事,只得将罪责向铸剑师推卸一二。更重要的是,天蓬元帅料定玉帝不致于苛责西天佛国,言语之间将责任更多地推给了西天如来和观音尊者,用心之深实在令人感叹。

玉帝闻言,只是冷冷哼了一声,果然不好再说什么。玉帝又换了一个话题,缓缓道:“那当年朕误将‘刘秀’写作‘刘季’,你为什么不提醒朕,以致贻误天下?”

按照九天诸神商议,玉帝掌下界天子之命运,何人具备天子的运气由玉帝圈定。但下界真命天子,玉帝只知叫什么名字、降生的大致方位,不知具体降世的时间。地藏菩萨乃九幽之主,则掌管人死后之事,到底是上天堂、下地狱还是转生投胎由他定夺,只有他知道凡人的降生时间。

地藏菩萨平时闭目养神,懒得理睬尘世俗事,更不关心谁是真命天子。唯有生日这天,方才睁眼看看人世间,圈定哪些阴灵要转世投胎,何时投胎转世。所以有一句话描述地藏菩萨,就是“安忍如大地,静虑如秘藏,谓之地藏。”

正因为地藏掌生死轮回,所以知晓下界所有凡人的降生时间,真命天子何时能够降生自然也由地藏决定。但地藏菩萨却不知道厚厚的往生文牒中,哪一个是将来的真命天子。

灵霄殿只有等到地藏菩萨上报的往生名册上正好有了真命天子的人名和降生方位,核对无误后才能让真命天子的符命散布凡间,真命天子才能得到上天眷顾。

但玉帝对幽冥界报送的一大堆往生文牒也感到很厌烦,往往只关心有没有准备下界的真命天子的名字,其他名字也懒得一看。

当然,天子降生后能不能真正继承大统,还得看天地万物的造化。就是真命天子能不能得到天命神器或者是上古灵兽,能否种下天机印。对这些情况,玉帝也不得不多少关注一些。

玉帝上次赴蟠桃宴归来,一时酒醉,却偏在那时连续收到天蓬元帅呈上的三份文牒。

一份是来自幽冥界经地藏菩萨签发的往生文牒,中间有“刘季”这个名字。玉帝醉意之下错看为“刘秀”,喃喃道:“哦,刘秀,就是这个人?他是将来的真命天子!”说完就在“刘季”的名字上圈勾了一下。

刚放下往生文牒,天蓬元帅又将在龙渊铸剑池验收“斩蛇剑”的奏折和草拟的铭文呈了上来。玉帝心想刚才已经钦点了真命天子之名,天命神器自然要落到“刘秀”手上,便想在天蓬元帅呈报的奏折上签署“刘秀”二字。但玉帝一边说着“刘秀”,一边却运笔不稳,鬼使神差将“刘秀”写成了“刘季”的模样。接着又在草拟的铭文上用朱笔勾了一下,算是已经批阅。

玉帝酒醉实在支撑不住,没有再细看,便将三份文牒退回天蓬元帅,一挥手让天蓬元帅下去。玉帝在侍众搀扶下径自回寝宫歇息。

天蓬元帅接过三份文牒,发现玉帝在地藏菩萨上报的文牒上,在“刘季”名字上划了一个圈。在铸剑师报告“斩蛇剑”铸成的奏折上签了一个“刘季”。

天蓬元帅顿感纳闷,玉帝喃喃自语,反复提“刘秀”的名字,可玉帝圈阅、签批的都是“刘季”。天蓬元帅迟疑了一会,却不敢再去骚扰玉帝。原因有三:

一来自己本就是想趁玉帝酒醉让“斩蛇剑”折子蒙混过关,如果再去询问,万一这道已经圈阅的折子被玉帝看出什么破绽,岂非得不偿失?

二来天蓬元帅自以为依照惯例,只要经过玉帝圈阅,文牒便有效力,责任已不在自己。

三来既然事情这么凑巧,谁知道玉帝心中就不是希望以“刘季”为真命天子?

天蓬元帅不知该不该再向玉帝求证,迟疑了一阵。压了数十日,还是狠狠心将铭文稍做调整,然后玉帝的“旨意”分别下达幽冥界和传递到凡间。

结果,天蓬元帅不仅让“斩蛇剑”在一个错误的时间落到人间,而且更要命的是一错再错,将天子符命也从“刘秀”改到了“刘季”头上!

玉帝从昆仑山回到灵霄殿,查看当年宣底,才发现这个低级错误。天蓬元帅作为承受宣旨人而未能纠错,玉帝如何不恼?

天蓬元帅连连磕头,大汗淋淋,颤道:“去年此时,陛下也是刚从西王母蟠桃宴上返回。罪臣呈上地藏菩萨牒文,不知陛下为何口中念叨着‘刘秀’,却写下‘刘季’二字!罪臣以为,陛下改‘秀’字为‘季’字必有深谋远虑,故而遵旨办事,致有此误。望陛下明察!”

玉帝大怒,一拍案角,骂道:“什么深谋远虑!朕当时饮酒多了,你什么时候不能呈文非得等到朕酒醉之时呈文?朕看你当初就是存心要蒙混过关!”

玉帝这句话点到了要害,天蓬元帅脸色更加惨白。

玉帝犹不解恨,怒道:“朕一时笔误,可朕并不曾口误。朕反复念叨刘秀之名,你就没有听见?你既为承受宣旨人,怎能如此马虎?真是个猪脑筋!你看看,只因为你勘验不力,误传上天旨意,如今在下界造成多少乱子?”

玉帝又回想起今年蟠桃宴上的情形,指着天蓬元帅骂道:“这次到昆仑山,朕被西王母和菩提老祖奚落一顿,丢尽颜面,全是你天蓬元帅的原因。你说,朕应该如何治你的罪?”

天蓬元帅早被玉帝恼羞成怒的样子骇得战战兢兢,一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玉帝见天蓬元帅不说话,气呼呼地挥着手,道:“你不说话,朕就不治你的罪吗?你给朕丢脸,朕就罚你到下界五百年,当五百年猪头!”

天蓬元帅听得玉帝罚自己下界五百年为猪头,一下子乱了方寸,大声叫喊起来:“陛下,臣无罪,臣无罪啊!”

玉帝脸色一黑,怒哼一声,道:“你还敢狡辩!那朕再问你,前年你赴蟠桃宴归来,到广寒宫戏弄嫦娥,有罪无罪?”

天蓬元帅这一下彻底傻了眼,明白玉帝将陈芝麻烂豆子都拣了出来,自然是铁了心要治自己的罪,分辨又有何益!

天蓬元帅急火攻心,身子一歪晕厥过去。金甲神人得了玉帝旨令,架起天蓬元帅飞出南天门,往下界一扔,让天蓬元帅转世投胎去了。

天蓬元帅为自己一时糊涂换来五百年苦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玉帝待天蓬元帅被贬下界后,凑巧一眼瞥见卷帘大将,忽然忆起蟠桃宴上的情形,无名怒火又窜了上来,一指卷帘大将,怒道:“还有你,卷帘大将!你不仅看不住上林苑功魂碑和《封禅书》,还在西王母蟠桃宴上擅自议论灵霄殿机密事项,失手掀翻了几案,成何体统!”

卷帘大将忙辩解道:“属下无罪。属下并未议论什么机密,那都是天界早就传开的事情!”

玉帝见卷帘大将竟然当场顶撞自己,更加上火,怒道:“那你的意思是说朕赏罚不明,给你妄加罪名,是不是?朕今日不信邪,偏就要惩罚你。否则,今后如何叫这灵霄殿上上下下服气!来人,将卷帘大将贬到流沙河,五百年内不得回天庭!”

卷帘大将自从离开昆仑山便一直忐忑不安,今日又见天蓬元帅遭贬,更是不敢吱声,躲在人群中不敢抬头,没想到玉帝到底还是瞥见了自己。

卷帘大将见祸事躲不过去,只得硬着头皮跪拜道:“陛下,罪臣自知罪孽深重,罪臣定在流沙河闭门思过,不辜负陛下苦心教诲!”跪罢,卷帘大将站起身来,退出灵霄殿,出了南天门,自投流沙河去了。

托塔天王李靖今日收到一封下界牒文,早想奏报玉帝。但见玉帝戾气深重,又提到卷帘大将蟠桃宴上擅议机密事,考虑到当时自己与卷帘大将坐在一起说话,怕玉帝会连带怪罪自己,只得忍了又忍,不敢言语。

李靖待玉帝怒气渐歇,方才出列小心奏曰:“陛下下令彻查王莽底细,如今总算有了回音。下界递上牒文,称那王莽就是白帝之子。因被赤帝子所诛,故联合黑帝、西门君惠、项羽、血魔等扰乱天下。”

玉帝今日见谁烦谁,一看是托塔天王李靖,心中虽然有气,却顾虑李靖乃天庭重臣,不好发火,却也是眉头一皱,道:“哼,那个王莽原来是白帝宫少主,隐藏得很深嘛!黑帝之妹鬼母,参与谋逆,这一点朕自然知晓,但李天王凭什么认为黑帝也介入了此事?”

李靖道:“因为王莽身上似乎藏有‘灵蛇珠’,而‘灵蛇珠’乃黑帝宫镇宫之宝。黑帝一方帝君,法力高强,怎么可能轻易地将镇宫之宝‘灵蛇珠’丢失,还多年不曾发觉?臣以为,黑帝如果不是主动将‘灵蛇珠’送给王莽,就是镇宫之宝丢失之后故意装聋作哑,未予追查。”

玉帝一听,心中窝火,紧闭了嘴,将头往一边摆了过去,不愿看见殿下任何人。玉帝盯着殿梁,憋了一口长长的闷气,许久才吐出来。玉帝尽管想压制心头怒火,终于还是忍不住,猛然转头,怒视众人,又连拍几案,指了一圈,哀叹道:“为什么灵霄殿这么些人,一个个跟饭桶一样,平时都干什么去了?这么重要的消息,为什么到了现在才跟朕说?”

就在灵霄殿一片寂静无人敢言的时候,迦叶尊者却飘然到了南天门。值日天神识得迦叶尊者,便引迦叶尊者上殿。

迦叶尊者见到玉帝,合手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取出袖中的菩提树叶,交由侍者递与玉帝,道:“如来佛祖涅槃之前,吩咐贫僧将此密信交与陛下。不料贫僧在昆仑山东麓被白帝宫女主人以药酒迷醉,耽搁了数十年,昨天方被赤松子碰到唤醒。贫僧怕误了陛下的大事,所以匆忙赶来灵霄殿,将密信交与陛下,希望不要误事才好!”

玉帝接过那片菩提树叶,菩提树叶在玉帝手中发出耀眼亮光,现出几行字,一会就消失不见了。玉帝看完后,傻了半天,才将树叶投进炉中,叹道:“佛祖在密信中所言之事,朕都已经知道了。不过,朕还是要感谢尊者不辞辛劳到灵霄殿传信。”

原来,佛祖将安排地藏菩萨下世,让观音、地藏和金蝉子联手渡劫的安排写在了菩提树叶上,请玉帝也早作打算。

玉帝看完之后,神色黯然,继而长叹不已,“这封密信如果再早些时候落在朕手中,哪会有今日如此烦扰之事!”

听了玉帝的话,迦叶尊者知道自己已经误了事,只得“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念个不停,一脸的无奈和愧疚。

又过了一会,玉帝缓缓道:“佛祖在信中说,已将紫金钵交与尊者保管,他日危难之时,那紫金钵或许可以相助一臂之力。不知尊者可否拿紫金钵一观?”

迦叶尊者点头,将手伸入怀中,孰知伸手一探怀中却空无一物。迦叶尊者大惊,脸色刷地一变,急道:“不好,贫僧醉酒之后,紫金钵多半被那白帝宫女主人夺走了!”

迦叶尊者懊恼不已,捶胸顿足之后,默默拨动佛珠,站在殿上一动不动。眼神茫然,仿佛一座木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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