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子布对于老婆的这种蛮劲,是非常熟悉的。结婚也算十几年了。一开始,是因为他痛着老婆,当她撒娇撒里的时候,觉得她的样子很可爱的。女孩子嘛,老公不宠着,谁来宠着。他们在谈恋爱的时候,倪子布明显地处于劣势。因为他的家是农村的,亲戚朋友也全是农村的,给他介绍的对象,也基本是农村的。有几个好一点的,也是临时工。他的姐姐非常反对弟弟找一个农村的媳妇。对于姐姐那一代人来说,农村生涯是人生历程中最痛苦也最可怕的记忙。倪子布的姐姐在乡下干过农村干部,后来自己想尽千方百计才招工出来。也见过无数的单职工苦愁的生活状态。他们经济不上宽裕不说,夫妻生活也成了问题。说是夫妻,一辈子呆一块的时间加起来,不到几年。大多数人,在单位都有朋友。一生要盘算的一件事,那就是要不要和家里的老婆离了婚另找。也真有人找了。可负出的代价也太大了。对于亲爱的弟弟,姐姐不单求老公为他找到了工作,而且也为他的未来规划好了一生的路程。为些她为倪子布规定了一条纪律,那就是坚决不许找农村的媳妇。本来,老娘是准备在家村给倪子布找一个漂亮的媳妇的。那样,一个人在家里,生孩子养孩子照看老人,另一个人在外面挣钱。一家人的日子在周围不也是红红火火。可是姐姐不让,她说,养母亲的事交给她了。将来老人老了,她就会把老人接到城里来,和他们住在一起,不要倪子布管。所以,倪子布的婚事不要老娘插手了。可是,一时三刻,姐姐也不能很快地为倪子布找到一个合适的对象。为什么呢,倪子布刚从乡下出来,一切都是乡下人的样子,脸是又红又黑,城里人喜欢的是白脸。而且他的个子也不很高。城里边时兴的是一米七五以上的高个子。工作也不算好。是一个汽修厂的一般的工人。说白了就是个下苦力的。那时候流行的是找个经理或是大学生。倪子布没有。家里面能给找到的,姐姐不许,这边城里的又找不下。倪子布过了几年艰难的日子。在单位和同事喝酒,喝得胃出血,因为光棍们下班以后没事可干呀。过年回到老家,亲戚朋友一见他,都要问一问找到媳妇没有?然后又问他多少岁了。那时倪子布已经二十七岁,可乡下人总要给说成是三十岁。还告诉他,男人要过了三十,以后只能找寡妇了。这给倪子布很大的压力。他一生气,有一年过年也没有回家。
有什么办法呢?只有靠自己了。他已经看出来,找对象这种事,靠别人帮忙是不行的。你说得再好,可人家一见不愿意,有什么办法。人家不留电话,不再理你了,你也不能找人家里去。厂里的一些结了婚的小伙子,也教倪子布一些损招,什么脸要厚,要死缠硬磨,先哄的睡了,然后赶也赶不走了。后边的倪子布没有学会。因为他是认真谈对象的,是要过一辈子的,他才不会干那种缺德的事。但是,死磨硬缠他是学会了。一见厂里分来一个女工人,他们那一帮小光棍们一下子全围了上去,各人显出自己的本领。结果,人家胜利了,失败的老是倪子布。因为他毕竟经验很少了。到车间的光棍结得差不多了。花想容才来厂里。她是最后一批顶替的工人,以后不许了。这时厂里的工人也达到了饱和。以后也不招工人了。
倪子布的机会来了。再说经过这几年折腾,他从服装到外貌已经全变了一个样,全部都是最时兴的。人也变得老于世故,在人前能说会道,显得很活跃。于是他开始追花想容。那时候花想容有自己的打算,你送就要,你请就吃,反正年龄差了近十岁,别人也不会认为是对象啥的。一有合适的人选,她立马会蹬了倪子布。
可是厂里的新工人不再招收了。在她的周围的圈子里,还真没有一个人可以和倪子布相比。因为她认识的人,要么是建筑公司的,要么是做小生意的,整天给工商所撵得到处跑。那些人样子不好看,家里也没有房。等了三四年,她也二十多了,最后开始考虑倪子布这个人选了。
结婚以后,也是倪子布处于劣势。因为他在城时亲戚朋友少,一有事,全要找花想容的家里人来帮忙。花想容在两个姐姐,一哥一弟。特别她二姐,是个厉害的角色,辞职以后经商很有成绩。人也非常精明,人前人后是个人物。家里有一点事,首先就过不了二姐这一关。如果他们两口子吵架了,花想容跑回娘家去,哭诉一番,一会儿就会搬来一大堆救兵。来的人不会说倪子布一句好话,几乎全是说他的不对。并且声明,如果对花想容有意见,可以考虑离婚。这是非常厉害的一招。说实话,倪子布是农村长大的,在他的观念中,离婚是非常丢人的事情,如果不是男人有毛病,或是女人破鞋,离婚全是不对的。再说娶媳花了那么大代价,一句话说不好,争吵了,就要马上离婚,那……那这个世道将成了什么样子。不离怎么办?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低下头向人家倒歉,认错,然后哄花想容回家。经过几次这样的折腾,倪子布累了,也明白了,跟老婆吵,争是毫无意义的,也是没有好结果的。只有忍,只有忍着不再跟她发生正面的冲突这才是唯一正确的方法。于是从那个时候起,倪子布学会了在老婆的面前逆来顺受,用不言不语来对付一切。等到花想容成了他们公司的副经理时,那时正是倪子布受气最多的时候。整天都有人来家里找,整天都显得是那样的忙。好象是日理万机似的。家里的活和看管孩子就不用说了,有时倪子布下班回来做好了饭,也得等很长时间,才能等到她的人回来吃。更多的是她在应付别人的饭局,在陪领导,在和客户打交道。在外面吃的是什么呀,在家里吃的是什么,两相对比,花想容对倪子布做的那几个可怜的菜和饭有时有些不屑一顾的样子。
从那时候,开始,倪子布开始养成了为家里做饭的习惯。不是两个人一起做,而是全由他一个人包了。一开始他还感到这是支持老婆工作。老婆有了成就,他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可是做的时间长了,心里也有些不满了。自己一个男子汉,也是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就做不出一点事来,老让老婆压着一头,走到人前去多么丢人。不能给哥们笑话他是一个吃软饭的。
于是倪子布开始联系调一个单位。他不愿意和老婆一个系统。那样让他不得安宁。姐夫这时已经退了,手里没有了职权,也办不了什么事儿。倪子布硬是靠请客送礼,人搬人活动着,终于调到了现在的公司。这是一个从外面看来不太好,可实际上上大有油水可捞的单位。倪子布在这里施展开了手脚。他的聪明才智和活动能力,都在这里有了显示的大舞台。他成了单位中一个说一不二的人。
可是在家中,他仍然保持着过去的习惯。那就是好好干活,不跟花想容争吵。特别是花想容从经理的位子上下来以后,她的心里好象不太宽。也难怪,一个人缺乏必要的政治斗争经验,偶然地上去了,又偶然地下来了,这也是很正常的。所以在这一段时间,他对花想容更加了,希望能帮着她走出这一段生活影子。
可是,这种希望看来越来越小。因为花想容太固执了。在精神生活中,她停留在当经理时的习惯中。不能在单痊显示了。于是就在家里显示自己的了不得。而且对象常是孩子。仅管看着老婆的样子不太对,可倪子布还是保持了一种习惯,那就是不在孩子的面前和花想容争吵,而且还要支持花想容,以提高她在孩子中的威信。花想容也太情绪化了,她批评或是要求孩子,常常是出于个人的好恶。根本不考虑必要性。背过花想容,倪子布也常常做一点反拔。可当这些给花想容发现以后,她更加生气了。认为是因为倪子布的干扰才没有使自己的愿望成为现实。
于是两口子之间老是有关于孩子的争论。最常见的花想容质问,倪子布认错。认得次数太多了,花想容也明白了,丈夫用的是阳奉阴违,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于是在以后的批评孩子的过程,常常加上了倪子布。
这种做法,让小倪艾本能地站在了父亲的一面。从感表上同情父亲,亲近父亲。对母亲的话,当面听着,心里并不为然。后来,倪子布更忙了,而且又有一个小男孩,倪子布对女儿的关照也就少了,心里觉得她是长大了吧。可从内心来说,他又觉得不忍心,因为做母亲的一见孩子就训,而他这个做父亲的又因为孩子大了,不再方便地和孩子过多的接触,而孩子别看那么大了,个子跟大人差不多高,可再高也是孩子呀。她的思维,她的情感,她的能力,都是一个孩子,而不是一个大人成人。
倪子布在这个时候,特别是在夫妻俩对待孩子方面有了矛盾时,他总是违心地向着花想容,事后又觉得对不起女儿,为女儿受了委屈而难过。
有什么办法,遇上了什么样的媳妇,就得怎么样地过一生。谁让自己当初就看上了她。天下那么多的女人,怎么就在人群中找出了她呢。这一次,也许是命。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是他的命苦,命不好。
现在花想容开始埋怨他的无能。他能说什么,说了又起什么作用。睁着眼睛看了一眼花想容。几天的打牌,使老婆的眼圈发黑,有一个层淡淡的眼影。那是没有休息好的标志。当初,她在他的印象中,可是一个漂亮的女人。苗条的身材,显得象白杨树苗一样可爱。皮肤吧,虽然不是很白很细,可是脸长得端正,有几分秀气。工人们私下叫她黑牡丹。看得出,在那一群进厂的工人中间,她的人材是非常优秀的了。进场时只有十七岁,还是个孩子,身上的那种青春的活力,那份热情,让每一个人都想起自己曾经有过的美好的青春时光。
可是,十几年过去,生过孩子之后,她的小月复变成突出了,破坏了以前的协调和苗条。那是她不懂得产生的身材恢复。前几年的轻闲的工作和过多的饭局,让她的身体开始发胖,很有了一些富态。如果说富态的身材,加上一张和气的脸,也不惹人反感。可花想容的那张脸常常是绷着的。好象经常处于紧张的状态。为什么呢,倪子布现在也不明白。那是要给下属们作个样子吗?可回到家里,并没有一个下级在场。为什么老是这样的一种形象呢。一句话,她那时在单位过得并不愉快。
她在干着自己并不胜任的工作。她在透支着自己的智力和能力。
倪子布看了一眼花想容,招致了花想容的更大的不满。她开始用更大的声音叫喊着:“看啥,你在看啥,你有没有脑子。噢,你跑了一夜,你就以为你有了功劳是不是。可我告诉你,你做的是无用功,是白费劲。你也不想一想,上网去,是几个同学一块去的。他们要去是一块去,回来也是一块回来,用得着你去找,用得着你去接吗?”
倪子布想了一下,也有理。只是她怎么不早说,害得自己白白地跑了一个晚上。
“好,好,你说的对,分析的也有道理。我的脑子就是不行,可我有个聪明的妻子,我的脑子经常不用,所以就更不行了。不过,我要问你,你说,咱艾艾一个晚上也没有回来,她到底到那里去了。怎么才能找得着她。”倪子布尽量地做出笑容,问他的老婆。
花想容想了一下,自言自语地说,“是啊,她会去那里了。是去同学家了吗?不会,去了晚上不回来,也会给我打电话的,现在每家的电话很方便,不会不打。就是她们不打,别的孩子的家长也会打的。网吧可能性也不大。因为去那里要有钱,没钱当然也会有别的孩子请她去。可是他们不敢玩一个晚上。整夜不回家的孩子,是那种家里没地方呆,学校老师也烦的学生,咱们艾艾民不是那种孩子。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孩子出去玩,遇见意外了,才使她没法跟家里联系……可是她会遇见什么事呢……”花想容说不下去了,因为她自己也想不出到底有什么事让孩子回不来,也无法和家里联系。
倪子布的脑子一下轰地一声大了。他首先想到的是,会不会是女儿给人拐了卖了。现在贩卖人口逼良为娼的事可多。要是遇见了那种事,孩子的一辈子可就毁了。后来他又想到,会不会是出了车祸。在城市中,每天都有这样的惨剧。许多早上还活
泼泼的人,晚上就回不来了,他们遇上了可怕的车祸。一家人的生从此以后就陷入了一种可怕的境遇之中,一辈子也无法挽回。最后,他还想到了是不是女儿离家出走了。现在的孩子学习压力很大,学校给压力,家里给压力,幼小的孩子受不了,许多人就受不了这种压力,悄悄地离家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