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痛醒的。腿部和手上的疼痛让我不得不醒来。
床前坐着一个人。
我努力集中精神,看了半天才看出他是谁:“三哥。”
那人一笑,道:“我是你四哥好不好?这才几年不见,就认不出了,当年真是白白疼你了。”
是我糊涂了。我抱歉地笑笑。
“来,喝药。”他道。
我问:“老大呢?”
他怔了一下才道:“你说的是天远啊?他被你气得病情反复,让老祖宗接到她那里亲自看视调理了。听说每日里好几个妙龄女子侍候着,尽享人间艳福呢。”
他没事就好。
我看着那些药,不痛死也得给它们吓死。
“别看了,闭了眼睛喝吧,”他道:“谁叫你自己不听话呢?”
我只得喝了那些药。
他为我洗了脸,我问:“你都听说了?他们的话做不得准的。”
他笑:“那谁的话做得准?你的?倪氏上下,现今除了你,说的全都一样,你觉得我该信谁呢?倪氏向来无论何事,都会有不同意见,因他们个性迥异,决不屑于苟同他人。如今这样一致,又说明了什么?你已犯了众怒了,还不知收敛些,当真要离开倪氏才安心?”
有人敲门,他道:“进来。”
护士进来换药。
他看看我,道:“要给你针麻醉么?我瞧你未必坚持的下来。”
那东西打多了对脑子不好,我道:“拿衔木来。”
他示意护士去拿,却对我道:“你行么?别硬撑,你的心脏未必受得了。”
试试看吧。我已经发现最近脑子极度不够用,估计跟打多了这针也有关系。
四哥又在衔木上多包了层棉布,给我咬在口中。
腿上的伤还罢了,手上的是真痛啊。
等到换完,我的汗不知道出了几层了,命都去了半条。汶哥不致于为了讨好老祖宗这么下狠手吧。
四哥也是一脸不忍之色,等护士给我包扎完,擦了身后,进来,对我道:“你自小不是那么不听话的呀,现在怎么弄成这样?倪氏最叛逆的人都没被老祖宗罚过,只有你。真是越大越不成器了。”
三哥走进来,手上拿着一束花,递给护士叫插上。也坐到了床边,看了看我的手,问四哥:“换过药了?”
四哥嗯了一声,反问:“又是老大送的?”
三哥道:“现而今除了他谁还敢给这丫头送花呀。怎么样?痛得厉害吧?”却是问我的。
我笑笑。能见到他们回来,总是件喜事。
“老大叫带话给你问声好,”三哥道:“让你没事装孙子,低调些,躲过这阵子风头,更千万别在老祖宗眼前晃荡。老祖宗这些日子气性不好,正漫世界找出气筒呢。你就别往上碰了。”
我苦笑,仿佛不是我要碰上去的吧。天远身体不好,她着急心痛的,干嘛非寻我的不是?我这能躲的已经躲了,照以前的性子,管有没护照,立马跑路,以林赛的势力,叫他临时签证办个护照送到机上让我进境还是容易的。
“那小子真那么好?”三哥不相信的神情。
不是他那么好,是这事倪氏做得太过份,逼婚也不是那么逼的。
三哥四哥对看一眼,均沉默下来。末了四哥道:“你先睡会儿吧,这事搁着凉凉,就算你真有委屈,现下也不是说的时候。若你真还是喜欢那个叫林赛的小子,我们自也不能强迫你非跟老大在一起,毕竟你还是我们的亲妹妹,你的幸福快乐对我们更重要些。好了,先别想那么多了,把伤养好是第一位的。”
我目送他们离开,可是伤痛让我怎么也睡不着。
护士正喂我吃东西时,永继来了,带了一些吃食,走过来接过护士的工作,边喂我边缓缓地道:“主子说现在不得来看你,叫我来探望。让你先别心急,有些事要慢慢来。甭管什么事,先养好伤。”
我问:“他怎么样?”
他道:“还不是那样?心里头惦记着你,这病怎么好得起来?公主,真不是奴才说您,您说您跟那老太太倔什么?跟她犟能有什么好?她就算不讲理,你也得听着受着,谁叫她是老祖宗呢?等您混到了她这份上,自然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想黑就黑,想白就白,谁还敢说个不字?这下头的人都是这么熬过来,混过来的,您这一犟不要紧,连累多少人为您担不是?不单是你的父母,就是老九主子都给老太太说好几回了,说家里出了这么个刺头儿都没发觉,还得让她亲自动手发落教训,这些年也不知是怎么执掌倪氏的,楞是连个丫头也治服不了,真白活了。您听听,这话可是让人听着多窝心子?”
我也只能苦笑,这事是越说越颠倒了。敢情以后我跟林赛的事还就提都不能提了?那还多说什么呀,干脆把我绑了送到倪天远床上就得了。
他叹了口气道:“得了,我也甭废话了,越说您越是满拧。你要是这儿没事,我就回去给主子报个平安信了。唉,也不知道主子跟您上辈子怎么弄的,如今冤家不象冤家,亲人不象亲人的,看着都别扭难受。”
收拾起东西走了。我本想依常礼让他给老大带声好的,可想到现下这样,不定又弄出什么后事来,也就忍住了没说。
痛得睡不着,可是身体又很累,实在很是折腾。好容易模模糊糊地睡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人坐在床边看我。我一惊而醒。
是老大。我舒口气,不带三更半夜这么吓人的吧。幸好我还有点军人的底子,这要是换个常人,不得给吓死啊。
他笑起来:“亏你病成这样还有心思说笑。老祖宗白天都看着我,只有这时候才得出来走走,难道你还要我再冒犯她一次么?就算我无所谓,她那么大年纪了,万一真为此气出个好歹来,你我都成千古罪人了。”
我道:“其实你应该好好养病,我这儿没事的,受过多少次伤了,早看淡了。”
他嗯了一声,道:“即便如此,也还是尽量别受伤的好,尤其是为这种事,我那边给你圆场,你这边给我拆台,要不是自小给兄弟们训练出来的铁心铁肺,早给你气死了。就算你们上战场伤人救人,也不是一味地硬来吧,总还要讲个策略方法的,是不是?”
这倒是。想起那天的情形,我也不由有点惭愧,他确实是在为我一个劲儿地打圆场的。
“对不住,”我道:“我一生气之下就没理智了。害你也被她骂。”
他道:“她骂我倒也没什么,可是一来你自己身子受苦,二来气坏了她,倪氏上下饶得你么?就是论到孝敬上头,也讲个小受大走吧?”
我点头,他说的很对。
他又笑了,道:“别这会儿明白了,改明儿当着她的面,一说你又急了。你向来很能忍,这原是你的长处,可别到该用时又给忘了。”
不会,我一定记着他的话,无论老太太以后再说什么,我都忍着。
“那便好了,”他道:“我不能出来得太久,以免被发现。这便要回去了。听话,好好养伤,任何事等你伤好了后再说。”
好。
他欣慰地笑了。
永胜永继从黑暗中闪出来,扶他起身。
他身子晃了一下,我忙道:“小心!”
他摆摆手,站定了一会儿,才睁开眼,道:“无妨。”对我笑笑以示安慰。
我担心地道:“老大,你保重身体。你放心,我什么都听你的。”
他回头笑笑:“什么都听我的?真的?”
我点头,我不能再让他担心了。
“那么,我如让你嫁给我呢?”他笑,带着一丝的讥诮嘲弄。
我咬住唇。他挥挥手,道:“行了,就知道你做不到,早点休息吧……”
“我嫁给你!”我听见自己道:“只要你肯放过林赛!”
他站住了,回过身来,一脸疑惑:“你说什么?”
我深深吸了口气,这事总要做个了结不是吗?林赛与倪氏,我只能取其一,而如取前者,则可能两者都不保。以老祖宗的态度来看,她不会就这么放过林赛的,因为很明显,老大也不会放弃我。
我道:“我答应嫁给你,只是你也须答应我:从此后别再为难林赛,放过他,我要你以倪氏做保。”
他沉默。两个内侍神色也颇惊奇怪异。
老大再抬起头来时,他稳稳地道:“好,我答应你,只要你答应嫁给我,我就会让倪氏从此后不再找林赛的麻烦,由得他自生自灭。”
我点头:“好,便是这样。你回去休息吧。”
他看了我一眼,深深地。然后走了,走时很坚定。
我合上眼,终于了结了。其实拖下去,也只得这个结局。与林赛在一起,纵然我肯亡命天涯,以林赛的骄傲,林赛的自尊,他也必不肯如此。最后的结果也只能是个悲剧。而离开他,我知道以他的性情,过了几年,还会再找个别的女人过日子。生命只有一次,活着总比死了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