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听了宝钗的主意,大觉有理。在屋中想了一会子便带着玉钏儿往贾母房中去了。
贾母这时候也正在心烦着孙家的事情,突然听见外头小丫头来说是二太太过来了,便收起了脸上的烦躁,让人将王夫人请进来。
王夫人进屋便看到贾母正外在榻上,眉头皱着,脸色有些不好,便上前请了安,见贾母摆手让自己坐下,方才小心翼翼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了,觑眼看着贾母,陪笑问道:“老太太今日用饭可好?”
这时辰并不是请安或晨昏定省的时候,贾母见王夫人这时候过来,心中知道她定是有话要说,便让琥珀上了茶之后带着屋中的丫头们都下去,在门口守着,独独留下鸳鸯一个人伺候,方才看着王夫人淡淡说道:“今日倒是还好,这事情倒是也罢了,只是二丫头的事情着实让人心烦!”
王夫人听见贾母主动说起这事情来,心中便有了谱,连忙劝道:“老太太放心,这事情不过是那孙家的没脸罢了。他们不过就是想着咱们家宫中又个娘娘在,要能和咱们家攀上了亲,日后也好多个依靠,只是这事情如今这样子却是气人。不过说起来这事情也又咱们家的不是,若是当吃定下这门亲事时候便打听清楚了这孙家是个怎么样的货色,如今也不会落到这样的地步。”王夫人觑眼看见贾母脸色更加阴沉,心中暗笑,想了想接着说道:“前儿我听说大房那边还说是迎丫头不争气,这时候没了,倒是让他们白白出了五千两银子。”
贾母听见这话不禁皱眉说道:“这却是怎的说,从来成亲只有这男方家给女方家银子的,可没听说女方要倒贴银子的。就算是将来的嫁妆,这时候也还轮不到这会子出呢?”先前不是说孙家将聘礼送过来了么,难不成这五千两银子说的是聘礼?可也不对呀,五千两银子只怕是纳个小妾都不够呢,怎么会是聘礼?
王夫人见贾母果然不晓得这事情,心中暗笑,面上却是装作有些为难地说道:“这个媳妇也不知道,只是媳妇那日听见小丫头们闲话说起来,说是……”王夫人说到此处顿了顿,看着贾母渐渐铁青的脸色接着小声说道:“说是因着大老爷向那孙家姑爷借了五千两银子,孙家人来讨账时候大老爷却说是没有银子,便要将二姑娘嫁过去。”
贾母听见王夫人这话气的浑身发战,手中的拐杖顿在地上“咣咣”地响。
贾母过了好一会子将气顺过来之后方才恨声说道:“好啊,好啊,如今这个家里头的事情竟是都瞒着我了!鸳鸯,去将大太太唤过来,只说是我有话要说!”
鸳鸯知道贾母正在盛怒之下,便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低着头应下出去了。
王夫人见自己这番话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又见贾母气成这样,心中暗笑不已,但这时候却也不是什么说话的好时候,便只得低着头只管数佛珠。
不过一会子,鸳鸯便带着邢夫人进来了。
邢夫人这几日为迎春的事情忙的焦头烂额的,也因为这孙家的事情被贾母训了好几日,如今她知道贾母不待见自己,进门之后见贾母脸色铁青,心中更是忐忑,又见边上王夫人低着头只管数着手中念珠,眼睛却是好似不经意之间看了自己一眼,眼中满是讥讽之意,便知道今日的事情定然和这位温良敦厚的二太太月兑不了干系,满口的牙齿差点咬碎了,脸上却不好露出什么来,便赶紧笑着上前向贾母请安。
贾母先不说话,只看着半蹲在地上行礼的邢夫人不说话,将邢夫人看得心中发毛了方才让她起来,又看着跟在邢夫人身后的嫣红冷声说道:“嫣红出去!”
嫣红听见贾母这样说,知道今日的事情只怕是大太太要倒霉了,也不敢多嘴,连忙告了罪出去。
贾母这时候看见邢夫人,好容易才将心头按下去的火气登时又冒了上来,将手中的茶盏往小案几上一撂冷声说道:“请安,这是请的什么安呢,我可受不起。只求别将我这个老婆子气死了便是托了佛祖的福气了!”
邢夫人听见这话连忙跪下哭道:“母亲这话媳妇可受不起!不知道媳妇到底犯了什么错,请母亲明示。”
贾母见邢夫人这时候还想要抵赖,火气登时便起来了,顿着手中的拐杖喝骂道:“犯了什么错,你自己说你犯了什么错?今日若不是二太太说起来,我竟不知道我那可怜的迎丫头竟是被她爹娘这样的糟蹋!我原还说你们只怕是疏忽了,不晓得那孙家的人是些混账无赖,如今看来倒是我错了,你们竟是知道的,还指望着将迎丫头拿出去卖五千两银子?”贾母说到这里怒不可遏,指着邢夫人骂道:“原先是我看错了你,想来果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这样没脸的事情你也做得出来?迎丫头虽不是你生的,可你好歹也是她的嫡母,又将她阳仔跟前这么些年了,竟是一点情分没有的,这样的事情说出去看了,还不叫人家笑话咱们家里竟是卖儿卖女了?”贾母说到这里又急又气,那眼泪也下来了。
王夫人见贾母震怒,也不敢再坐着,连忙起身和邢夫人一并排跪着,听着上座的贾母“训话”。
邢夫人被贾母这一通教训,又是当着王夫人的面,只觉得自己几辈子的老脸都丢光了,只敢低着头。听见贾母说完了话,方才敢啜泣着开口说道:“老太太这话可是冤枉媳妇了!这事情原是大老爷做的主,媳妇日日在家中不出门的,哪里知道外头的事情?只是听见大老爷说是那孙家的姑爷是这京中一等一的青年才俊,又说那五千两银子只算是孝敬咱们的,日后的聘礼自然是少不利啊的,媳妇便想着只怕他们孙家是诚心要迎娶二姑娘,却哪里想到惹来了这样一个大麻烦!”
贾母听见这话却是冷笑着“呸”了一声喝道:“你这会子倒是在这里说这话了。如今那孙家便是拿准了这一点,死活非要说咱们骗婚,我瞧着这烂摊子你怎么收拾!”
邢夫人这时候不出声了,只管跪在地上擦眼泪。如今这状况却是让人始料不及的,孙家紧咬着贾家不防,还在京中各处散播说贾家贪图他们家的钱财,拿了个病重的姑娘叼着他们家的胃口,明明白白的糊弄人。可如今二姑娘没了,却叫家里上哪里去嫁人过去呢!
王夫人听到这时候便知道火候到了,便抬起头来看着上座上的贾母说道:“老太太也不必再怪罪大太太了,这事情说到底原也不是大太太的过失。大太太整日里待在家中,外头男人们的事情哪里会知道多少呢。再者说了,大老爷跟孙家说好了的事情,大太太就算是知道了,又能说什么呢?”
邢夫人听了王夫人这几句话,只差点将银牙咬碎了。这话不是明明白白说自己是故意将这件事情瞒着老太太么?
王夫人见贾母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心中暗自高兴,接着说道:“如今那孙家是打算紧咬着咱们家不放了,老太太这时候再怪罪大太太也没用了,毕竟二姑娘已经没了。这时候只能赶紧想个法子堵住了那孙家人的嘴才是。”
王夫人一面说着,一面看着贾母的脸色渐渐和缓。贾母听见王夫人这样说,便知道这个二儿媳妇这次倒是难得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便又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仍旧跪着的邢夫人一眼,看着王夫人说道:“你这话说的是,还是你有法子。罢了,你起来罢,好生讲话说完了。”紧接着看了一眼只会跪着擦眼泪的邢夫人,眼中流露出不耐和厌恶的神色,喝道:“你起来,只管跪着做什么?莫不是我苛待了你?”
邢夫人心中暗恨,却不敢说什么,只得抬头看了一眼上座上的贾母,正好余光看见王夫人朝着自己示威似的扬了扬嘴角,险些将自己气了个倒仰。
王夫人回到自己位子上坐下,忖度着贾母的心意慢慢说道:“老太太息怒,这事情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要委屈了咱们家的几位姑娘了。”王夫人说玩看了一眼贾母并没有什么变化的脸色,心中方才放了下来一些,接着说道:“那孙家原是想和咱们家攀亲戚,咱们家去了一位二姑娘,不是还有另外的三姑娘四姑娘么?虽说三姑娘四姑娘并没有二姑娘那般温柔娴静,但终究也是咱们家费心费力教导出来的,若是说才华,丝毫是不逊于二姑娘的。”王夫人并没有一开始便将黛玉的事情说出来,以免让贾母心中不快。
贾母却是皱着眉头说道:“你这话说的虽是,但如今即算是三丫头如今也离及笄还远,就别说是四丫头了。她们年纪不到,你让我怎么跟人家说。”
王夫人这时候面露难色,叹息着说道:“老太太说的是,只是如今这时候便只有这一个法子了,若是让他们再这样闹下去,让宫中的娘娘们知道了,只怕咱们娘娘在宫里就别想立足了。”
贾母心中冷笑。她早便知道这位二太太子女中打得什么主意,只是这恶人却不能让自己一个人做了。
王夫人见贾母不接她的话,只得讪笑了几声接着往下头说:“如今家中两个姑娘都不合适,只有大姑娘的年纪恰好合适,况且大姑娘又是个好的,论才华相貌只怕咱们府中几位姑娘都不及她。只是大姑娘毕竟是亲戚家的人,这样的事情只怕大姑娘心中不痛快。”
贾母听见王夫人这话冷哼一声说道:“你这话说的可真是奇怪了。她住在咱们家中这么些时日了,若是连这点子事情都不能替咱们分忧解难的话,咱们可也白养了她这么些年了。再者说了,她也是大家子出身,平日里聪明伶俐的,不会连这点子事情都转不过弯来。”
王夫人听见贾母这样说,连忙笑着说道:“老太太说的是,可是这事情终究是咱们家的事情,不好和大姑娘开口,更黄大姑娘和我一向不怎么亲近,这事情若是我去说了,只怕大姑娘不会听的。老太太也知道,大姑娘身子骨一向不好,若是气病了,只怕这事情便黄了。”王夫人说完话便低着头不说话。哼,这老东西想让我一人将这恶人的事情做了,这世上哪有这样轻松容易的事情。
贾母听见这话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这话说的是,玉儿这丫头我知道,性子是最最傲气的。这事情若是让她知道了是替了迎春出嫁,只怕是心中不好受。不如便这样罢,你们管好了家中下人的嘴,只说是替玉儿议亲,不许谁让她知道了是替迎丫头出嫁。这事情也算是大事,便由我来和她说罢。”
王夫人听见这话心中舒了一口气,想着总算是将这狐媚子给嫁出去了,只盼望那孙绍祖不是什么好东西,将来将那狐媚子好生收拾收拾,方才消了自己的心头之恨,别叫她整日里便就知道勾引男人,没个样子。
贾母见王夫人的样子便知道她心中想的是什么主意,心中虽说深恨宝钗挑拨离间,但转念一想反正将来宝钗终归是要嫁到自己家的,到时候要怎么收拾她还不是自己说了算?更何况玉儿一天天大了,她爹娘又死得早,如今虽说是个朝中二品大员之女,但终究没了娘家的支持,要嫁到那高门大户是不能了,嫁得低了,又白白可惜了这么一个好坯子。若是不借着这个由头将亲事给定了,只怕将来要议亲便难了。
贾母因想着设施请夜长梦多,便和鸳鸯说道:“你去将林姑娘叫过来,只说我有话要吩咐她,旁的事情一概不许你多嘴。”
鸳鸯听着贾母和王夫人说的那些话,心都凉了,只觉贾母狠心。那林姑娘这样一个风流袅娜的仙子一般的人物,若是嫁到了那粗鄙之人家里,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子。
鸳鸯打定了主意要将这事情和黛玉事先说一声,脸上却不敢露出丝毫,只低着头赢了贾母的话便告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