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冽日日上朝,见堂下众大臣无心议论政事,细长的丹凤眼眯了一眯,大太监早已明了沐冽的意思,下朝之时通知了各位大臣,半月之后就是中秋佳节,按规矩新帝要前往皇陵祭天酬神,要在皇陵中诵念半个月的佛经,此后早朝便暂停半月。
大臣们巴不得不出门整日待在府中避难,个个面露喜色,唯有上官煜,神色飘忽不定。
“那夜在寒月山庄亲眼见到皇上验血的现下只剩了身在寒月山庄的孟太傅。”祥云殿中,大太监弓身朝闭目养神的沐冽道,“只是,孟太傅如今是长公主的父亲,只怕……”
“只怕什么?”沐冽依旧闭着眼睛,道,“她孟蝶舞当日协助我毒杀沐雄起,逼走沐寒,我不会动她,这孟太傅……”
“是孟太傅将皇上之事晓谕众位大臣,也是孟太傅首先联合众位大臣反废帝的。”大太监连忙说道,“皇上已经杀了除孟太傅之外的所有人,就留下孟太傅吧。”
沐冽猛然张开眼睛,冽冽的寒光射向大太监,动了动身,道:“心慈手软可不是你的性子。”
大太监听得这一声冷冷的话,吓得连忙跪地,连头都不敢看,道:“奴才不敢有恻隐之心,只是,孟太傅曾经与……与老爷交好。”
沐冽愣了愣,看了眼桌上的烛火,伸出手去用两根指头捏住烛心,灯火渐渐灭去,黑暗中听得沐冽的话:“可他在老爷有难之际,并未伸出援手。”
天上乌云密布,本就惨淡的月光更是朦胧,一匹骏马在山间小道上奔驰呼呼的秋风迎面刮来,几缕发丝凌乱,上官煜那一张俊朗的面孔显露出来。
寒月山庄外有仆人在把守,见上官煜前来不禁惊了一惊,立马前去通传。
孟太傅在大堂内接见了上官煜,不由皱了眉头:“寒月山庄都是皇上亲派的人手,你怎敢深夜前来?”
上官煜扔下手中的马鞭道:“难道老师没有听到风声吗,朝中许多大臣已被铁面将军所杀,学生担心老师与孟姑娘的安危,哪里顾得了那么许多?”
“煜儿。”孟太傅温和一笑,转过身看着门外的一树树寒梅,道,“狡兔死,走狗烹,你我早已知道,新帝登基后不会活得太久,落在铁面将军手上有区别吗?”
上官煜蹙了眉:“新帝登基当夜老师已然辞官,更是以长公主父亲之名在寒月山庄居住,想来皇上不会动老师一丝一毫,躲过了最大的危机,怎可死于铁面将军之手?”
孟太傅转身在一张红木椅上坐下,闭着眼摇摇头,道:“在将蝶舞送入寒月山庄嫁与沐寒之时,老夫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能够活到今日已是万幸,何苦想那么多,只要蝶舞能够活下去,老夫便再无所求。”
“老师……”上官煜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无奈叹一口气。
孟太傅嘴角含着一丝笑容,道:“寒月山庄的景致你一直没有细细观赏过,如今机会难得,就在庄内多住几日,好好看看风景吧。”
仆人引着上官煜住进了原本沐瑾所住的厢房,虽是女子闺房,书籍却多于女子的饰品,除了那一架古楠木琴与梳妆台前的胭脂水粉,钗环簪钏还有床上的双飞蝶云被外,倒像是一间男子的书房。
窗外大雪压弯了梅枝,上官煜闲来无事走到古楠木琴前,那双用来拉弓引箭的手在琴弦上拨动着,竟在静谧的夜中响起一首《长相思》。
琴声传入另一间厢房,本在浅睡中的孟蝶舞被惊醒,唤来婢女,点了灯披上大氅就往外面走。
虽没有听过沐寒弹琴,但曾听沐冽说起过,沐寒的琴艺出众,曾在木槿房中弹过一首《佳人曲》。
脚下几次踉跄,发上用来固定长发的银钗落入雪地中也没有发觉,一缕长发垂下,大雪中飞舞着。
顺着琴音来到厢房前,脚步却停滞了,因为沐冽的命令,许久没有人进入这间厢房,而此时里面却亮着灯,行云流水般的琴声从中飘出。
“是他,是他回来了……”孟蝶舞大喜之下推开房门,笑容却瞬间僵在了脸上,从古楠木琴前站起的并不是朝思暮想的沐寒,而是上官煜。
失落之意写满在脸上,孟蝶舞垂了垂眼眸,上官煜目不转睛地看着披着雪貂皮大氅,头发随风飘扬着的如谪仙一般的孟蝶舞,恍如天人,身后的婢女咳嗽一声,上官煜才回过神来,起身跪下行礼:“长公主!”
一声“长公主”深深刺入心底,眼泪不经意间垂落,轻声道,“起来吧。”
上官煜起了身,拢了袖口站在琴边,孟蝶舞道:“将军怎么在此?”
“皇上三日后要启程去皇陵祈福,早朝暂停半个月,上官煜来此看望老师。”
孟蝶舞听后点点头,转身要走,却被后面一声轻微的“长公主”叫住,转过头,抿抿嘴唇,道:“还有什么事情吗?”
上官煜垂了头,不敢直视孟蝶舞的眼睛,声音又轻又微:“在下住在寒月山庄,打扰了。”
孟蝶舞莞尔一笑,道:“将军见外了。”
转身离去的身影落在上官煜眼中,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疼痛,为什么这几次见到孟蝶舞,总感觉她身上少了些东西,在她美丽的眼眸中,那夜在太傅府,身穿红嫁衣的那个孟蝶舞已经寻不到一丝踪影了。
踏出厢房的孟蝶舞将头昂了昂,眼泪流回了眼底,一丝苦笑,沐寒怎么可能一个人回来,自己想太多了。
可是……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有一个关节出了错,却想不出来。
秋季的夜晚,星星总是亮得特别高,似乎怎么够都够不到,沐瑾静静地站在木桥上,清澈的湖水倒映出满天的星子,在星子团团围绕之间,沐瑾的脸映在其中,乍一看,那双乌黑的眼眸也融入到那堆星子中。
轻叹一口气,沐瑾抬头看看高高的天,回想着傍晚发生的事情,脸上腾出两片红云,心底里像是打翻了佐料瓶,什么味道都有,很奇怪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在自己的心里,原本沐寒占据的位置渐渐被华子枫所替代。
自己也并没有忘记林遥,这才发现,原来在自己的内心深处,林遥与沐寒占据着不同的地方,果真如同华子枫所说,自己根本就没有爱上过沐寒,只是拿他当做了林遥的替身。
眼中波光流转,沐瑾咬了咬嘴唇,喃喃自语:“宋佳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了,怎么可以当沐寒只是林遥的替身呢,对于他们两个,是那么的不公平。”
林遥?沐寒?
沐瑾摇了摇头,脑中片刻清明,华子枫的脸浮出了脑海。
“华子枫……”沐瑾嗫嚅一声,一阵微风吹来,压在鬓角的秋海棠松松滑落掉入水中,一头青丝松散开来,像是柔软的绸带一般在黑夜中舞动。
夜光如水,倾泻进万家千户,照着不同的人,映着不同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