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又见黄昏。
高高耸立的雪峰被落日映红,像云霞般灿烂,放目望去,但见在天山脚下美丽的草原里,一望无际的野花,铺下一地金黄,构成一副优美的画卷。
在一片绿茵茵的草地上,李冰娴和米浩母子二人相互依偎着,翘首望向天山,那个方向,是他们已经被烧毁掉了的家园。
他们在等待,等待着米珏的归来,还有一份惊喜。
落日渐渐沉没,周围雪峰的红光慢慢消褪,银灰色的暮霭悄悄笼罩草原……就在这个时候,米珏终于回来了,却并没有带来那份惊喜。
看着丈夫悲伤无语的样子,李冰娴心里明白,希望已经破碎,这一生这一辈子,她再也见不到她的女儿。
她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哭喊没有流泪,因为她知道,此刻,丈夫的心也是痛的,也许,比她的心更痛。
悲伤、痛苦和绝望,相互交织在一起,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这是一种无坚不摧的力量,能毁天,也能灭地,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抵挡,又何况是血肉相连的人心?
李冰娴偎在丈夫的怀里,就这样昏死了过去。
米珏紧紧拥抱着妻子,沉吟了许久,突然出手如电,点在她的昏睡穴上。
家破人亡,生离死别……经历过太多太多人间的磨难,她实在已经太累太累,是时候多睡一会儿了!
“掌门师兄,如今天色已晚,我们将何去何从?”柳随风强压心中悲痛,首先出声问道。
米珏将妻子横抱在怀里,苦笑道:“家是回不去了,今后,我们注定了要流浪,居无定所,四处漂泊……”
“掌门师弟。”公孙奇缓缓道,“我们先到雪山镇落下脚来,等到一切都安定下来了再作打算,你看如何?”
米珏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雪山镇是与天山相隔最近的集市,在平常,天山派弟子的衣裳和食物,以及生活所需用品,都是从那里购买回去的,那里的人们对这个古老的武林门派都深怀敬仰和尊重,在那里落脚,已经是目前唯一的最好的办法。
米珏转身回望,但见在那遥远的地方,天山巍峨,白雪茫茫,家,却已不可复见。
“天山一派,只怕从此就要灭绝了!”米珏心里暗暗叹息,怅然若失。
天山派在江湖享誉数百年,如今毁于一旦,这一辈子,他是否还能重振旗鼓,卷土重来?
夜色苍茫,月如水。
米珏等人一走进雪山镇,心里就生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这个地方,仿佛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这里的东西当然没有任何的改变,变了的只是这里的人,每一个人。
雪山镇的历史,和天山派同样古老,从一开始,这里的居民就将天山派奉若神明,称之为“雪山上的雄鹰”和“草原上的骏马”,他们对天山派弟子热情如火,如兄如弟,比亲人还亲。但在今夜,这些人的目光和态度都突然变了,变得不再热情,不再亲密,就像对待陌生的过客那么冷淡,甚至还有一些人远远看见他们,早就远远避了开去,绝不招呼,更不相逢,仿佛看见了瘟神,唯恐避之不及,便会为他们带来巨大的、不可预知的灾难。
在平常,每逢天山派弟子下山购买物品,又或途经此地,这里的人必然满脸笑容,大献殷勤,像现在这般冷若冰霜的态度是绝无仅有的,是什么原因,让他们翻脸竟比翻书还快?
“世态炎凉,人情淡薄,真是可笑复又可悲!”公孙奇似有满月复牢骚,感慨万千,不胜唏嘘地冷笑道,“这里的人肯定是听说天山派已经灭亡,侥幸生还者只不过是夹着尾巴逃之夭夭的丧家之犬,再也不是他们的守护神,用不着将我们视作神明来供奉,所以对我们不理不睬,视若无睹,连话都不屑和我们搭上半句了!”
“咳……呸!”柳随风狠狠地吐出一口浓痰,用脚狠狠地跺了跺,满脸鄙夷地道:“他们瞧不起天山派,我们还瞧不起这些势利小人呢!”
“不对!”米珏摇头道,“你们都错了。”
“何错之有?”公孙奇怒气冲冲道,“这些人根本就是见风使舵,狗眼看人低。”
米珏脸色凝重,摇头道:“我看不然,这里的人民风淳朴忠厚,热情豪爽,决不会瞧不起别人,这其中,一定是另有隐情。”
“为什么会这样,我们找个人问问不就知道了?!”叶玉清性情刚烈直爽,不耐其烦道,“大师姐,你性子好,你去问问。”
刘玉秀点点头,向对面一个中年汉子走了过去。岂料她还未走近,那汉子突然掉头就走,一溜烟地大步走远了!
刘玉秀不由得一愣,呆了半晌,又走向站在近处的一个乌孜别克族妇女。那妇女神色一变,慌慌张张地撒开两腿,回头就跑,转眼消失在街角暗处。
刘玉秀长长叹了口气,慢慢走了回来,苦笑道:“这是怎么了?他们好像很怕我似的,是我长得丑,还是他们心里有鬼?”
米珏失笑道:“谁说你长得不好看了?”
“那么说,是他们的心中有鬼?”叶玉清咬牙切齿地恨恨道,“我真想一剑剖开他们的胸膛,看看他们心中的那个鬼究竟是什么样的。”
米珏失笑道:“先别想着这事了,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吧!”
在平常,天山派弟子想要在雪山镇里随便一个饭馆坐下来喝喝酥油茶,自然是毫无问题的,但现在,一切都变了,变得非常困难,曾经笑容可掬的老板们,不是黑着一张脸拒不接待,就是恶言相向下逐客令,有的甚至干脆直接闭门打烊,死活不肯让他们进去小憩。
夜色渐浓,雪山镇中灯火也逐渐熄灭,这一个晚上,人们仿佛在躲避着什么,睡得特别早。
米珏等人站在街道上,微寒的夜风不住扑打在面上、身上,寒意竟掩盖住了饥饿的感觉。饥饿与寒冷,都是可以忍受的,但心底的痛和悲,却无法隐藏。他们就像是一群被世俗遗弃的孩子,孤独而无助。
就在这时,从街角的暗处传来一个轻轻的、苍老的呼唤:“米大侠,米大侠……”
米珏注目望去,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躲在暗影之中,正在向自己不断挥手。
“是你吗?阿提雅大妈!”米珏快步走了过去。
那白发老妪点点头,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干枯瘦弱的手里提着两个大大的包袱,慢慢地递给米珏。
米珏微微一愣,迷茫地望着阿提雅大妈,不解道:“阿提雅大妈,你这是……”
“嘘!小声点!”阿提雅大妈仿佛受了惊吓,一双昏花的老眼警惕地东瞧瞧西望望,压低声音道:“米大侠,你把这两个包袱收下吧,我知道,你是好人,整个天山派的弟子都是好人。我能为你们做的,就只有这些了!这里的人对你们已经仁至义尽,但也是迫不得已,你不要责怪他们……”
她语无伦次地唠叨着,神色中充满了惊惶和恐惧,似乎在害怕着什么。
米珏赶紧打断道:“阿提雅大妈,这是什么?”
“里面是一些抓饭、烤饼和女乃茶,是我专门为你们而准备的。”阿提雅大妈道,“你们赶紧离开这里吧,这里不是你们能待的地方,否则你们会给这里的人带来灾害的……”
“灾害?什么灾害?”米珏吃惊地道,“阿提雅大妈,你究竟在说什么?你为什么要说我会给这里的人带来灾害?”
阿提雅大妈摇摇头,再也没有说什么,回转身,慢慢走进了黑暗之中,一边走,一边嘴里念念有词:“真是造孽啊!我都快入土的人了倒无所谓,这里的年轻人路还长着呢,可千万不能有事……”
米珏手里提着那两个包袱,呆呆地愣在了那里,久久不能动弹。
公孙奇大步走过来,轻声道:“怎么了?阿提雅大妈对你说了些什么?”
米珏苦笑道:“她说的话很奇怪,她说如果我们不赶紧离开雪山镇,将会给这里的人带来灾害。我想问个明白,她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提雅大妈怕是老糊涂了,尽说瞎话。”公孙奇笑骂道。
米珏脸色忽然变得很严肃,正色道:“不,我觉得她说的是实话,也许我们的出现,的确会给这里的人带来什么样的灾难。公孙师兄,我们这就离开雪山镇,不要在此地多作逗留了!”
话音刚落,忽听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啊……”
米珏脸色顿时大变,失声道:“是阿提雅大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