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玛凡慢慢收起了古怪的笑容,长长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正色道:“我忍不住现身出来,是因为我不能对朋友不义。”
吴夫人凄然厉笑道:“就算你对朋友尽忠尽义了,那又怎样?难道你就不担心家人的安危?难道你宁愿不顾他们的生死,也要为你的朋友两肋插刀,死而后己?难道你觉得你的朋友比自己的家人更重要?”
吴夫人语似连珠,一连几个“难道”,竟将吴玛凡抢白得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公孙奇也被吴夫人这几个严峻的问题弄得满头雾水,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地愣在那里,仿若木鸡。
吴夫人似是得理不饶人,继续声色俱厉地道:“不错,你‘无麻烦’的确是从来都不怕麻烦的英雄好汉,可那已经是从前的事,现在就不一样了,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你的孙子着想了吧?再过一个月零三天,他就满一周岁了,难道你不想他为吴家传宗接代?难道你希望吴家从此断子绝孙?”
吴玛凡顿时脸色煞白,痛苦地阖起了双眼,仿佛吴夫人触痛了他心底最柔软之处。
公孙奇长叹道:“吴夫人,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吴夫人冷笑一声,冷冷道,“我还想跟你问个明白呢!”
“问我?”公孙奇愕然道。
吴夫人冷哼一声,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物事,沉声问道:“你有没有见过这要命的东西?”
那“要命的东西”是一块用红木做成的令牌,一面刻着一个乌黑的“死”字,红与黑两种夺目的颜色混杂在一起,便透出恐怖的死亡气氛,令人不寒而栗!
血杀令!
在雪山镇,公孙奇就已见过这勾魂夺命的鬼东西。
“你现在明白了么?”吴夫人的声调终于降了下来,却已似比天山雪融的那一刻还要寒冷。
“我明白了!”公孙奇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吴大哥,你我今生之情,今日就此断绝,假如有来生,我还与你做兄弟。”
“唰”地一声,寒光闪动,长剑骤然出鞘。
“你……你想干什么?”吴夫人脸色大变,还道公孙奇恼羞成怒,情急之下想要大开杀戒。
公孙奇想也不想,长剑一挥,“咝”地一声割断了自己的袍袖,仰头望向天空,大声道:“血衣楼的人听着,今日我已与吴玛凡割袍断义,与他再无任何关系,你们想要将天山派赶尽杀绝,我公孙奇必定奉陪到底。”
那一片衣袖随风轻轻飘落下来,就像天山飘零的雪,凋落了的,不是一种美丽,而是两个人的心碎。
吴玛凡似是绝未想到公孙奇竟有此一举,惊呆在那里,哪里还说得出话来?过了半晌,他才虎目含光,哽咽着跺脚道:“公孙兄弟,你……你这是何苦?是…是我对不起你……”
公孙奇冷冷道:“你我已然决绝,再非兄弟,我这就离去,永不再见!”
说完这句话,他头一甩,大踏步向外就走。
吴玛凡轻声一叹,手一长,将那一片衣袖操在手里,揉成一团,大声道:“既然你们已形同陌路,那便将你的这块破布也一起带走。”
话声中,他轻轻一扬手,将布团射了出去。
公孙奇头也不回,反手接住,突然脚步一停,但只是瞬间的停滞,随即大步流星地扬长而去。
吴夫人望着公孙奇离去的背影,长长吁出一口气,仿佛终于放下了压在心口的一块巨石,目光微瞥间,却看见吴玛凡的眼中,无声无息地滴落了两行热泪……
这个无名小镇中的居民都是散居人家,房屋错落,彼此间相隔颇有一段距离,给人一种虽自由,却不亲密的感觉。
温热的阳光,铺洒在石板路上,显得冷清而孤寂。
米珏等人站在吴家大门外,漫长的等待,对他们而言,绝对是一种无奈的煎熬。
吴夫人声色俱厉的话语隐隐传来,她的每一句话都拔动了米珏等人的心弦,直到公孙奇气愤而豪迈的声音刺破云霄的那一刻,他们才终于明白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血杀令!吴家一定是也收到了血衣楼的警告,公孙奇为了保全吴家的性命,所以不惜与吴玛凡断绝关系。
过了片刻,公孙奇大步走了出来,脸色虽然有些发黑,但并无悲伤之色,反而有种古怪的微笑。
米珏也笑了笑,淡淡道:“公孙师兄,当此情形,你能当机立断,割袍断义,实在已是最好的办法。”
“你也觉得我应该这么做?”公孙奇苦涩地笑了笑。
“必须这么做。”米珏点头道,“只有如此,才不会连累了朋友。”
公孙奇又笑了笑,笑得很神秘,轻声道:“吴玛凡是个好朋友,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永远都是。”他将手里的布团塞到米珏的手里,低声又道:“兄弟之情,绝不会因为这块破布而断绝。”
米珏抓着布团,只觉柔软之中竟似有些坚硬,他急忙摊开布团,便看见了一张纸条,条上写道:“东出数里,有车马等候,钱银相赠,白银五千,银票三千,小心!珍重!”
寥寥数语,道尽了人间真情,知己心扉尽显无疑。
米珏紧紧握住了那张字条,仰头轻叹道:“若非我等疲于亡命,必与此友共醉狂欢。”
千金易得,知己难求!
人生在世,不过百年光景,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其实都只是过眼烟云,一场浮华春梦,唯有朋友之义、知己之情,方才是真正能够令人快乐的东西。
实在不能不承认,吴玛凡的确是个好朋友、真知己,他不但为公孙奇等人安排好了车马,连平常生活必需之物都布置得妥妥当当,甚至还准备了一张地图,给公孙奇等人提供了一条逃亡路线。
米珏等人驱车驾马,晓行夜宿,往东行去,不过数天,已抵达川湘边境,这一路来,平安无事,居然并未遭受到血衣楼的追杀。
李冰娴思念女儿,终日郁郁寡欢,渐渐变得消瘦,原本孱弱的她,越发显得没有精神,就像是个垂死之人。
米珏知道李冰娴是思念过度,悲痛太深,所以忧郁成疾,心病,是无药可医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打开她的心结。他百般安慰,极尽开导,但依然难换爱妻展颜一笑。
一夜之间,天山派乍逢巨变,惨遭灭门,幸存者流离失所,亡命天涯,这个打击实在苦不堪言,每一个人的心里,都仿佛蒙上了一层阴霾。
逃亡,绝对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