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珏虽然向来沉稳冷静,但思及方才自己若是稍迟一步,妻儿便必遭蛇吻,此刻也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心中后怕不已。
“珏哥,我……”李冰娴无力地依偎在米珏怀里,声音柔弱地道,“我……我怕是中了蛇毒……”
米珏脸上顿时大惊失色,急声道:“冰娴,你…你说什么?你被毒蛇咬了?”
李冰娴声若蚊蚋:“刚才在车厢里,我只顾着浩儿安危,情急之下一把将他推了出来,忽然觉得左小腿肚上传来一阵轻微的疼痛,我想……我是中了蛇毒了……”
米珏俯身撸起李冰娴的裙裾,凝目望时,整个人刹那间突然都呆若木鸡,就连呼吸都仿佛已经停顿,豆粒般大的汗珠却从额头上不停地滴落。
但见李冰娴的小腿肚上,洁白中露出两个深深的微带血印的齿痕,显然的确是受到了毒蛇之吻。
“珏哥,抱紧我……”李冰娴声音微弱地道,“我好冷……”
米珏如梦初醒,运指如飞,迅速点了李冰娴身上和下肢的十数处紧要的穴道,心里暗暗祈祷毒性能够因为血液的阻碍而减缓蔓延的速度。
李玄衣大步走过来,问道:“夫人果真中了蛇毒?”
米珏无力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李玄衣伸出手,两指搭在李冰娴腕脉之上,只觉触手冰凉,脉搏跳动沉缓而无力,艰涩而微弱,正是生命垂危之象,显然毒已攻心,无力回天,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样?”米珏紧紧抱着妻子的身躯,非但感觉到了那种冰凉,也察觉到了妻子身体的僵硬,一双眼睛充满了焦灼和慌乱之色,急切地问道。
李玄衣慢慢抽回了手,脸色凝重,声音低沉地缓缓道:“夫人不知是被何种毒蛇所伤,这毒性蔓延得好快……”
话音未落,忽听李冰娴不停地说道:“浩儿,快走,坏人追上来了……雪儿,我的女儿好乖……”
声如梦呓,却语无伦次,显然已是神智迷糊不清,连她自己都已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米珏的心,在这一瞬间倏然沉了下去,直落谷底,全身都已变得僵硬,再也不能动弹,只有目光尚能转动,充满哀求之色地望着李玄衣。
李玄衣摇了摇头,长长叹了口气,无奈道:“太迟了,毒已攻心,纵有灵丹妙药怕也是无力回天。”
“珏哥,珏哥……”李冰娴忽又叫道,“我好累,好想睡……”
声音渐渐变得微弱,最后几个字更是低不可闻。
米珏只觉怀里的妻子身躯越来越冷,螓首越垂越低,呼吸的声音仿佛就在这一刻倏然停止了!
“冰娴,冰娴……”米珏的声音由轻唤转为呼喊,到最后已变成歇斯底里的惨烈的嚎叫:“冰娴……”
李冰娴依然偎在丈夫温暖而厚实的怀里,阖起了眼睛,仿佛真的已经沉沉入睡,任何的声音都不能将她唤醒。
她已听不见,听不见世上一切的声音,无论是悲伤的,还是喜悦的……
不知名的剧毒,就这样夺去了她的幸福,她的生命,她的一切……
魂去兮,阴阳两隔;归来兮,相约无期!
米珏那如同野兽濒临绝境时发出的哀嚎,深深地震撼了每一个人不安的心,他们明白,残酷的事实虽然令人无法接受,但一切都已不能挽回。
无垠的苍穹中,浮云依然在永不停歇地飘动,艳阳依然在高高照耀着大地,仿佛就连苍天都已欲哭无泪……
苍穹无垠,天空一碧如洗,偶尔飘浮过几片白云,片刻后便去远了,一轮艳阳冉冉升浮,洒下千万道璀璨金光,落入人间,轻轻吻着大地。蓝天下的凡尘俗世,仿佛沐浴着从九天飘下的带着淡淡花香的空气,在阳光下,沉醉!
这条无名山中的古道,也许一年,也许十年之后,便没有人会记得这处所在了吧?至少,没有人会记得在这里,曾经有过一家小小的酒铺,来到这里,人们能看到的,只不过是一座坟茔而已!十年,还是二十年之后,这座坟茔又将被丛生的杂草淹没,那个时候,又还有谁会记得,曾经有位伊人长眠于此?
此时,米浩——那个悲伤、痛苦的少年,双膝跪倒在坟茔之前,颤抖着双手,点燃了一对红烛。
在这个荒山野岭的无人之地,自然难以找到用以拜祭的物品,这对红烛还是在吴玛凡一早就为公孙奇等人准备的生活所需之物中找到的,事急从权,以此代替。
花火袅袅,烛泪滴滴流淌,落在泥土上,片刻后便凝聚在一起,那一片殷红,颜色夺目,触目惊心。
瞧在眼里,米浩不由自主又想起了那张熟悉的慈爱的脸孔。
这丘新土里,埋葬的便是自己的至亲之人吗?
一段携手共游、看遍红尘的岁月,一种快意纵横、傲啸云烟的生活。而今,却凝成一曲天人永隔的挽歌。
薤上露,何易唏!露唏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一曲温馨的调子,何时转作这般凄冷的薤露歌?
米浩几度想要去翻开那堆新土,几度却在半空里停住了手。心下明明知道这里面埋的就是自己的母亲,偏偏心里又不愿意相信,也不愿意承认,想要看个究竟又怕看到事实的真相,这般又想又怯的犹豫彷徨,令他肝肠寸断,痛不欲生,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勇气翻开那丘新垒的黄土。
从始至终,米浩居然没有流过一滴泪,在他弱小的心灵里,有的只是无尽的悲伤与愤懑。
——夺命勾魂!!!
米浩双拳攒得紧紧的,在心里记住了这两个人的名字,他发誓,终有一天,他将一剑斩落仇人的头颅,提着回到这里来拜祭他的母亲,以告慰母亲在天之灵。
米浩在坟头上培了几把黄土,又拿出一叠叠尚未折叠过的素纸,在红烛燃烧着的火焰上点着了,堆在了一起,瞬间便烧成了灰烬。
有风拂过,灰烬随风游走,散落一地。只是,沉淀在心里的,却是一抹永远也抹不去忘不掉的深深的伤痛!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转眼之间,终究不过是化成一堆灰烬、一捧黄土而已!
米珏站在米浩身旁,默默地望着那起伏不定、翻滚不休的火焰,默默无语,不胜唏嘘!
李玄衣、公孙奇、柳随风和“天山三凤”等人站在米氏父子的身后,垂首无言,为逝者默默哀悼!
或许上苍虽无挽救众生之力,却有怜悯世人之心,又或许是米浩的孝心感动了天上诸神,本是晴朗的天,竟突然下起了雨来,淅淅沥沥,点点滴滴,雨丝纷飞,当真便如世人的泪水一般,既**,又断肠。
这场莫名的雨水,并没有下得太久,很快便雨歇云收,仿佛过眼云烟般,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只留下一抹淡淡的痕迹,让人几疑只是一种虚无的幻影!
米珏望着跪倒在坟前的儿子,忍不住又轻轻叹了口气,俯身弯腰,伸手在那瘦弱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温声道:“浩儿,你哭吧,大声的哭吧,把你的伤心和痛苦都一起哭出来!”
米浩的身躯微微抖动了一下,抬起头,一脸都是坚强,满眼都是桀傲,斩金截铁地一字一句说道:“不,爹,我不哭!”
米珏微微一愣,儿子的坚强和桀傲,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他沉吟半晌,问道:“为什么?”
“娘一定不想看到我在哭。”米浩缓缓道,“我不能让娘伤心和失望。”
米珏长长叹了口气,久久无言。
众人在那座坟茔之前,又待了一个时辰之久,米氏父子一时难以割舍情结,迟迟不愿就此离去,李玄衣等人也不催促,默默无言,相伴其右,直到米氏父子幡然醒悟,主动提出离去,否则也不知将要待到什么时候。
临别之际,米浩又在坟茔前叩了三个响头,这才依依不舍挥泪而别,一路上却又一再频频回首,直到已经完成看不见高高垒起的坟头了,方才收起了目光,跟在米珏身后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