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东方泛白,天痕与叶秋夕坐在一驾马车之上,摇摇晃晃向南而去。
天痕自早上一起来,便觉心情烦闷,也不知为何,此刻闻得泥土气息,胸口略为一舒,放眼望着乡间的碧水青山,心里却如何也轻快不起来。叶秋夕却是颇为不耐,每隔小半个时辰便问赶车的老汉到了没有,那老汉也不着恼,依旧哼着小曲儿,驾着马车悠然向南而下。
几近午时,两人才到少室山下,只见满山葱色,朝山古道迤逦而上,直隐山间,一派宁静气象。二人不敢托大,便沿山间小路,缓缓爬上去。小道崎岖,多有险阻,更有几处塌陷,想来自少林朝山古道修建后,多年未有人走,幸得天痕参商步神妙,每至险处,便负着叶秋夕,时如月兑兔,时似飞鸟,轻轻巧巧便跃了过去。
约模过了一个时辰,两人才在浓翠间窥见少林一角,叶秋夕拄着纯阳铁剑,用袖抹抹额前的细汗,小眼蓦然一亮,不觉欢喜,粉裳飘曳,跑了过去,天痕连忙跟上。
地势倏尔开阔平坦,忽然出现一片园林,园中一座座瘦削的高塔拔地而起,层层重叠,放佛雨后春笋一般,叶秋吟见罢一呆,过了许久,方道:“天痕,这是哪里?”天痕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既然来了,我们进去看看。”说罢见叶秋夕点点头,便拉着她的小手,施展参商步,连环数点,跃入园去。
两人在院内迤逦而游,越看越惊,但见这些高塔云集于此,散布如林,竟有数百座之多,而且塔的高低造型不一,多姿多彩,或为矩形,或为圆规形,或为**形,石塔似按层级分,有单层有多层,最多的有七层,而七层之塔下多有碑刻,碑上字迹苍劲,天痕细细观之,发现每一座塔体上均刻有一名僧人的法号,而碑上多记述那名僧人生平事迹,才恍然道:“夕儿,我们到了少林的墓地了。”
叶秋夕一惊,拉起天痕,顿时惶恐道:“我说怎么阴森森的,快走快走!”天痕见她害怕,不觉一笑,道:“青天白日,你怕鬼么?”叶秋夕哼的一声,正欲说话,忽然天痕眉头一耸,变色低声道:“嘘!有人。”说罢连忙将叶秋夕拉过来,猫身躲在一座石塔之后。
天痕贴着塔壁,侧头望去,但见前面不远处立一名小僧,年纪似乎比自己还幼,皮肤细白,却颇为削瘦,显得穿在身上的月白僧衫颇为宽大,手中执着一把竹扫帚,刷刷地轻轻扫着地。
叶秋夕一见,心里暗自一喜,轻声道:“天痕,这小和尚来得正好,反正我们不知萧叔叔在哪里,现在将他擒住,逼他带我们去。”天痕却摇头道:“这小僧年纪幼小,只怕抓了他也不知晓,我看此地甚广,想必还有其他人,不如去找那些。”叶秋夕点点头,道:“也对,那我们先将这小僧擒住,再逼他带我们去其他人。”
天痕见这小僧垂髻之年,不由心生怜悯,不忍伤害他,忽觉身后衣袂作响,转眼便叶秋夕踏步跳了出去,背持纯阳剑,微笑道:“小和尚!”
那小僧吓了一跳,不住退后两步,目瞪口呆,道:“施主,你……”叶秋夕边走边笑道:“小和尚,怎么你一个人在这里扫地呀?”小僧缓过神来,旋即横眉一竖,淡淡道:“女施主究竟是何人,此地乃少林禁地塔林,施主为何擅闯?”天痕见这小僧年纪幼小,却气度从容,说话不慌不忙,不觉心惊,暗呼不妙。
“塔林?”叶秋夕挠挠头,莞尔一笑,“我不知道,你看,我从那里走进来的。”说罢伸手向东一指,小僧疑惑,便随手看去,不料方才转头,便觉风声疾起,转头回来,便见一剑迎面而来!
叶秋夕自信满满,只道这一剑定能制住这小僧,不料眼前一花,肩膀一疼,继而手腕微微一麻,纯阳剑竟月兑手飞出,再看,只见那小僧怒气冲冲用扫帚把顶住自己肩膀,道:“施主为何无故伤人?”
适才天痕本欲出来,但又见叶秋夕耍小伎俩,不觉暗暗好笑,索性在侧看着,不料剧变突起,那小僧一招便将叶秋夕制住,大大出了天痕意料之外,惊骇之下,连忙纵身跃起,截住抛在空中的纯阳剑,凌空舞出一个剑诀,喝道:“看剑!”此剑夭矫而出,青光猛闪,势如苍龙吐水,猛如蛟龙入海,正是苍龙七剑第一式“角宿剑”,苍龙之角,冲杀之斗首!
小僧一凛,识得厉害,猛然抽帚,翻身闪避,却仍躲闪不及,嗤地一声,僧衫立时被纯阳剑划破一道长口子,不觉皱眉,扫帚向后一顿地,随即泼水般打来。
天痕一落地,便挡在叶秋夕前面,道:“夕儿,让开!”说罢便见那小僧举帚打来,当即施展参商步,举剑一封,使出“房宿剑”,苍龙之月复,万物消融,剑走龙蛇,瞬间卸去小僧招式,反施“心宿剑”扶摇直上,闪电般刺出!
小僧大吃一惊,见这少年身法犹如鬼魅,只一招便将自己的伏魔杖法化去,弹指间便又向自己攻来,连忙左挥右扫,用尽全力举帚抵御,不料天痕这招“心宿剑”看似厉害,却是使了招虚招,但见天痕剑尖在帚上一点,便将扫帚挑掉,身子一晃,踪影全无,须臾间,天痕闪到左侧,飘然刺出一式“尾宿剑”,巧妙地穿过扫帚,轻轻搭在小僧肩膀,道:“弃手吧,小和尚,你不是我的对手。”
这几下快得电光火石,叶秋夕还没看清,便见天痕制住了那小僧,心中大为欢喜,不觉拍手而笑。
那小僧面色有些苍白,却合十低语道:“罪过罪过,适才小僧动了嗔念,还望佛祖莫要怪罪……”说罢脸色又复如常,道:“既然技不如人,施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小僧还劝施主一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天痕一愣,见这小僧说得煞有其事,不禁失笑道:“我不杀你,只要你带我们去找你们管事便行了。”小僧微愕,道:“你们是失主么?”
“施主?”叶秋夕不禁扑哧一笑,道,“我们不是施主,难道你是?”小僧默然片刻,低声说了几句罪过罪过,脸色大为缓和,道:“两位施主请随小僧来。”说罢不顾长剑搭肩,径自转身向后走。
天痕与叶秋夕不由为之愕然,也不知所以,但他既然领路,便跟了上去,行至路上,天痕问道:“小和尚,你小小年纪为何会看守着塔林呢?”小僧神色微苦,道:“小僧犯下罪过,被寺里长老罚来此处的。”天痕微讶,又问道:“不知小和尚如何称呼?”小僧合十道:“小僧法历。”
此话本说得不大,但天痕与叶秋夕听来,却似惊雷在耳侧响起,两人仿佛晴天中了霹雳,瞠目结舌,齐声喝道:“你说什么!!!”
小僧一愣,似被两人惊骇表情镇住,顿了顿,又道:“小僧法号法历。”叶秋夕急忙拉住那叫“法历”的小僧,道:“你们少林寺是不是还有一名叫法历的中年僧人?”小僧望着叶秋夕炽热的眼神,缓缓摇头道:“没有,法号乃佛祖所赐,岂能重复。”叶秋夕顿时呆住,脑中轰鸣作响,回头望着天痕,天痕眼里也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不知所言。法历见他二人站立不动,脸上显出焦急之色,道:“二位施主请快些,晚了就来不及了。”说罢便匆匆而走。
叶秋夕摇头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法历不是萧叔叔的法号么?怎么……怎么……”天痕吐出口气,奇道:“此事当真匪夷所思,夕儿,眼下都来少林寺了,这小和尚所说的也未必是真,我们且跟他去,看看有什么蹊跷之处。”叶秋夕默默点头,不自禁吸了口气,脸色有些苍白。
两人慌忙追了上去,跟着法历穿梭在塔林之中,法历脚步匆匆,左曲右拐,不过片刻,空中忽然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香味越飘越浓,渐渐弥漫开来,法历一震,脸色涨红,低声道:“糟了!”说罢脚步走得更快,天痕与叶秋夕一闻,不觉对望一眼,神色奇怪,急急跟了上去。
三人拐过一塔,但见前方出现两间精舍,灰砖白瓦,颇为朴质,精舍前载着几棵菩提,枝繁叶茂,一团团热气雾便从精舍前蒸腾而出,而那香味便从那气雾中阵阵传来。
法历扬声道:“二位师兄,失主来了,你们还不住手。”天痕与叶秋夕两人箭步上去,却看得目瞪口呆,只见精舍前方,草草搭了个土灶,灶上置有一口铁锅,而锅里汤水沸腾,雾气氤氲,热油滋滋直冒,竟然煮了满满一锅肉!灶旁蹲着两名青年僧人,一胖一瘦,那瘦和尚低头用把扇子用力煽火,胖和尚拿着根树枝戳着锅里的肉,两人均是一脸馋相,喉头直动,此刻闻言抬头,不觉一愣,面面相觑,不知所言。
天痕又气又笑,心道:“原来此‘失主’非彼‘施主’,这小和尚倒是误会了。”心里正想,忽见法历垂头合十道:“罪过罪过,两位施主,我们来迟一步,尊狗已魂归极乐,还望施主节哀。”
此话说得迂腐至极,显得不伦不类,叶秋夕听罢咯咯一笑,道:“小和尚,想不到你们也吃荤呀!”法历小脸骤然染红,头垂得更低,天痕忽地心头一动,轻轻一扯叶秋夕的衣角,继而沉面怒容,对那两僧喝道:“好贼和尚!偷了我们狗不说,竟敢在佛门禁地喝汤吃肉!”
叶秋夕一呆,不知天痕欲做什么,那两僧徒然哈哈大笑,笑得跌坐在地上,原来二人适才确实吓了一跳,不过一看之下,却发现只是两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便没放在心上,此刻见天痕声色俱厉,有模有样,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天痕眉头一皱,道:“你们笑什么?”法历脸色焦急,走上几步,也道:“两位师兄莫笑了,还不快快向施主赔罪。”
那胖和尚嘿嘿直笑,噌地站起,一把推开法历,甚是蛮横,阴笑道:“你们是哪家的小孩?这狗是我们从山里捡的,什么偷的,你小子嘴放干净点!”瘦和尚也站了起来,冷道:“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这里是少林禁地,不容外人进来!”
叶秋夕一怒,便要上前,却被天痕拉住,天痕淡淡笑道:“好个少林寺,偷了我的狗还不承认,那我倒要去问问宏泰方丈、宏性首座,偷窃、食荤这两条戒律是不是说着玩的!”说罢转身欲走。
那胖和尚蓦然一惊,随即怒喝道:“臭小子,你敢?”天痕一笑,道:“我如何不敢,你们少林寺再怎么了不起,也不能偷窃食荤啊!”瘦和尚啐口痰,喝道:“师兄,休要与他罗嗦,将他们擒下,打他一顿板子,看他还敢不敢乱叫!”说罢撸起袖子,便要过来。
法历大惊,连忙挡在两人面前,道:“两位师兄万万不可,本就是你们不对,若是再无故伤人,那还有脸面对佛祖么?若是戒律院长老知道了,你们、你们便惨了。”
瘦和尚不耐烦道:“闪一边去!”说罢双手用力,便将法历推翻在地,二话不说,一手抡风,宛如鹰爪般便天痕肩膀抓去。天痕冷笑一声,道:“夕儿,剑给你。”说罢右手将剑递与叶秋夕,左手使出逆水环流掌,手下一折一引,宛如流水百转千回,立刻便将那瘦和尚一爪带开。
瘦和尚一愣,尚不知怎么回事,自己身子便不由自主向前一倾,手也抓了个空,抬眼便见天痕一掌打来,心头恼怒,忖道:“臭小子,看老子不打死你!”猛然挥出一拳,正对天痕掌心,忽然只觉眼前一花,劲风骤起
,猛然间自己胸口剧痛,啪啪啪啪,连响四下,身子立时横空跌飞出去。
两人一沾即离,继而分开,胖和尚一愣神,还没看清楚,便看到瘦和尚跌出两丈,失声痛呼,惨道:“师兄,小心,这小子……会妖法!”胖和尚哼了一声,道:“我少林大金刚伏法,还怕劳什子妖法!看老子收拾他。”怒喝一声,虎步踏上,双掌如排山倒海般打过来。
天痕冷哼一声,骤然步踏参商,在间不容发之刻侧身让过,随即顺势拍出四记舞影惊枫掌,直捣胖和尚背心,不料胖和尚身法甚是敏捷,蓦然回身,双掌击出。
两人双掌相接,立时轰然作响,天痕一震,不觉退了一步,心惊道:“少林大金刚掌力果然厉害,倒是我轻心了。”却见胖和尚蹭蹭蹭连退三步,险些跌倒,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脸上却更怒,暴喝道:“臭小子,老子宰了你!”一撸僧袖,又是一掌开天辟地般的打来。
天痕见他不知死活,心头不由怒气勃发,冷然道:“那便看看是你少林大金刚掌厉害,还是我的三谛圆融厉害!”说罢一声清喝,运起三谛圆融,扎步沉身,猛然拍出一掌。
叶秋夕一声惊呼,法历脸色刷地惨白,只听咔擦一声,但见那胖和尚一声惨叫,如箭般倒射了出去,飞出三丈余远,方才翻滚落地,甫一落地,他便满地打滚,杀猪般叫道:“啊!!啊!!我的手断了!我的手断了!”